温哥华大灾中的小日子之二:我就是想听你说谢谢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饶恕
喜欢什么就追求什么,越喜欢,越努力。得不到,就更努力一点。
我喜欢听人说谢谢。
而在疫情期间这种感受是几何倍数地夸大的:碰了学校的门——有可能感染疫症——有可能伤残——有可能挂掉——而这都是为人拉了个门——可他们连看我一眼都没有看!这在2021年的时空背景里,当得一大声尖叫了!不管是有声的还是无声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很想干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当然最后我也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做的事就是 “哼!” 。“哼”完之后我笑话了一下自己:我没染疫,但是我很可能染上了焦虑症,凡事都往夸张到吓煞人的方向去思考。
但是偶尔的打击不妨碍我对一声“谢谢你”的追求。我照样帮人拉门,然后一遍遍在手上抹酒精。啥也拦不住我追求的脚步!当然别人也替我拉门。遇到同好者,不用噜嗦,自然知道彼此爱好,赶快送上 “谢谢,侬是好人” ,“非常谢谢,侬人老好哦”,“忒感谢啦,侬人哈好”!我晓得伊听了会通体舒泰。我们都乐此不疲。
不要以为我标榜高尚。耶稣讲过:“施比受有福”。祂没讲“施比受高尚”。祂既然说有福,那就是有福。这个福,可不是宗教里或者迷信里那种需要积攒着“以后用”的。耶稣说的福,就是立刻可以拥有并享受的,就如同上帝说“要有光”,就立刻有了光,光立刻就照亮世界。
为人民服务,的确会让人感到幸福,一点不夸张,也不是比喻。其实这种“福”属于正常人类的需要,在心理学家马斯洛(1943)的Hierarchy of Needs (需要的等级)中排到第四级,属于一种次高等级的人性需求。
既然是需求,就没啥好标榜的。有需要,有满足,是福,不是高尚。听祂说这句“施比受有福”,就可知耶稣不是道德家,而是真理本身。什么是高尚呢?祂纡尊降贵舍弃天堂荣华,从天而降,生在马槽,并不是为着祂需要人赞扬;祂被钉在十字架上仍替罪人向神求饶,舍命相赎,这更不是因为祂自己需要被感谢。这叫崇高。跟随祂的人,追求崇高,但是不敢自诩崇高——谁高过祂呢?
喜欢一件事,追求一件事,是要有牺牲的。比如,我喜欢人说谢谢我,我就要努力多做些对人有益的事情,有时要让出自己的时间,有时要让出自己的利益。我觉着,喜欢听谢谢,是一种 “利他”的内动力,因为你如果不为他人谋益处,为啥人要谢你啊?所以为了自己的愉快,要多多助人。我知道,我连帮助他人的动机也透着自私。我在阳光之下,看见我的心明明白白地透明着自私自利:我为你挡了门,当然就是为了让你开心对我笑一笑。不然呢?这是我这个笨人得到快乐的笨办法。
我知道这地球上有聪明能干的人,可以既坑人钱财,又叫人对ta感激涕零;既害人性命,又充当保护者;既色欲熏心,又立贞节牌坊;既封人口舌,又定规要人由衷发出赞美之词(口舌封了从哪里出声?不重要,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并且,他们鄙视我这种承认有原罪的人, …… 通过鄙视我的眼神,他们确认了自己跟神一样的纯洁与无瑕。他们占领制高,睥睨天下。
我不喜欢那种“高尚“,我只是诚实地需要肤浅的快乐。
我喜欢工作的快乐。有一个新学生聪明却害羞,交朋友有困难。疫情期间学生活动骤减,好多事情根本没办法“玩”。我想怎么帮帮他。
主动去跟他说话呢,他就吓跑了。不说话可怎么帮忙呢?只能靠终极大招了:用有趣的灵魂吸引他!我坐在显眼的地方,开始手工制作一些小玩意儿,翅膀会动的纸天鹅和纸虫子,橡皮泥做的玫瑰花和水果篮,蜡笔画的红红绿绿叶子……,学生就自己悄悄靠在了我桌边上,指着一只纸鹅轻声问:我可以和你玩这个吗?
可以!当然可以!就是奔着和你玩才做的!还好我的身体里面没有扩音器,不然多巴胺喷薄会发出欢快粗俗的噪音!不能吓到人家,我不动声色,我淡定自若。
后来我桌子边上总有几个好奇的孩子。那个学生从偶尔跟人搭一两句话,到交了朋友,也就两三周的时间。那个学生的辅导老师目睹改变,竟然哭了,告诉我:谢谢你,你可能不知道,但你也许改变了这孩子的一生。我竟然难为情了,只好莫名地傻笑:我开心,开心……
我知道啊。
我知道人在相互交流中会影响和改变彼此。我也知道,这个学生会很快忘记我,他的父母甚至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完全不重要,因为我所有的期望就是这个学生懂得如何主动开口交朋友。当他大起胆子跟我说 “可以跟你玩吗” 的时候,我的设计、劳作、专业已经得了完全的报偿。而在这个“设计”中,我越不占地位,学生的自主性就越得到充分鼓励。最最重要的是,我享受了耶稣说的那个“福”。不是吗?
最近我们有个阻滞在出发机场的新移民学生顺利登陆温哥华了。真不容易。
先到的家长去一个学校咨询注册事宜。虽然学校与他语言不通,并且家长其实走错学校,但那个学校秘书并没有拒绝他。她替家长向我们团队发出求助信息,仔细地把走错地方的陌生家长交托在我们手上,请我们帮他。
接到信息时我正在开会,无法回应。中文组另一位漂亮妹妹立刻替我回应了学校,使我们没有错过这位家长。本来讲好第二天学生到达就立刻注册,却等来学生没有办法登机、家长来电话取消预约的消息。说是加拿大入境文件有错误……
我完全感受到家长那时的惶然。未成年的学生在机场出不得进不得,如何是好?在封闭抗疫的城市里要去哪里?累了睡在马路上?找加拿大移民部?!寻啥人啊?在哪里的?衙门口朝哪里开的?
我也没办法。祷告。办公室漂亮姐姐们知道原委后,发出 “不可思议” 的惊叹声。俄国姐姐有点迟疑地说:“我好像有办法的。” 啊?!她一个链接发过来,是一个紧急联络加拿大移民部的网络通道。
我把家长叫来,带上文件一起填表。完全忘记了自己英文很烂需要小心拼写这件事情,一通“嘈嘈切切”,染了蓝色指甲油的十根胡萝卜冒充“键盘侠”,上下翻飞,根本没检查字句就发送了!后怕的是:其实我并不知道发送完会怎样。
没想到,加拿大移民部接翎子!家长过了2-3个小时就收到了电话:立刻为你们修改文件!加拿大对未成年人的事情反应速度超快。顺便还告诉家长 “今天是我们撤离前最后一天办公” 。
经历了千钧一发柳暗花明的家长带着孩子到学校注册。见了我说:“你可能不知道,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啊……我竟然又无言以对。太郑重,我不好意思了。只是学生那天站在了我的面前,平平安安的,我就得意地笑了。
“我们要怎么感谢你呢?我知道这肯定超出了你的工作范围。”
我:“你就跟我说谢谢呀。” 对,这是我的厚脸皮真心话。我也会照例说“不用客气”。那岂不是多此一举?不多不多,这是个仪式,需要的。我也转达了这个家庭的感谢给同事们,因为他们也需要听。立了大功的俄国姐姐听了笑靥如花。我跟她说 “你知不知道,你改变了人的命运” ,她的反应和我一样:“当然!希望是好的改变吧!哈哈!”
“有人要你同他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圣经 马太福音》)。如果领薪水的工作是强制的一里,那自己多走的一里就完全是甘心乐意的。学生能很快平安顺利到达,是因为他们遇到的每一个加拿大的环节都甘心乐意地多走了一里或者半里路。 而我们也感谢上帝,因为我们除了工价还额外得了耶稣说的“福”。
说完谢谢后尽快忘记我们。这意味着在加拿大后来的生活里,遇到了更多好事,有了更重要的发展,更适应了环境,不再需要我们。
在不方便的时候请接受帮助,比如你两手没空总理也可以帮你按电梯键。然后你笑一笑,说谢谢。就这样。
欢迎进入加拿大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