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是仗剑走天涯,移民的世界里只剩下“家”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一、涂涂的一语成谶
落地温哥华第一天的黄昏时分,至今清晰得让我难以漏掉哪怕一星半点儿……
2015年3月25日下午,黄昏。
伯纳比Metrotown南侧一个家庭旅馆的大床上——我们一家三口睡了一大觉,按照“生物钟”刚刚在“北京时间”的清晨陆续醒来。
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倍儿有精神”地躺在床上,视线自然伸展、木然地看着天花板。
就象每次尽兴地睡了一大觉之后,大脑例行地把一个名叫“生活”的游戏进度重新载入我们的大脑,让我们“续上”睡眠之前的生活。
可是这一次,进度条似乎遇到了一些不常遇到的状况,大脑“LOADING”的有些缓慢——
因为我们三人都在加拿大的第一次熟睡之后,共同思考着几个来自于“传达室大爷”的人生终极问题——
“我们是谁?”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七岁的小涂涂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脸藏在涂涂妈的怀里,然后怯生生地问了一个很“原生态”的问题——
“妈?我能不能放个屁?”
“为啥不能?”——我们很奇怪,早就是放屁高手的涂涂怎么突然在这件事上心存顾虑?
“因为……因为我有点儿害怕……”
“你怕啥?为啥怕?”
“周围太安静了,我觉着全世界就剩咱们三个人了。”——涂涂睁大眼睛、怯生生地说出了他感到有些害怕的原因。
“全世界就剩咱们三个人了”——如今六年过去,又想起这句话。
回头望望过去,才发现涂涂六年前说的这句话,似乎早就埋下了对我们在加拿大的生活预言。
二、永远只有三个人的日子
刚移民的时候,家里的碗柜里摆着好多支碗,因为我们的思维还保持着中国式生活的“惯性”——“多留几个碗,万一平时家里来个人呢?”
几年过去了,现在碗柜的“常态”是——只有八个碗。
一个“超大”的碗,用做来盛那些诸如酸菜鱼、水煮肉片之类的汤菜。
一个“大碗”——是我吃面条专用的碗。
三个“中碗”——我们三口人吃米饭用的碗。
再加三个小碗——有时喝粥或者作为吃火锅时候装“蘸料”的小碗。
再就不需要了——因为“家里来个人”(特别是留下吃饭)这种“万一”,是基本上常年都不会出现的。
在这个“各人过个人日子”为主旋律的地方,过一两年收起来几个碗、过一两年收起来几个碗——直到移民第五第六年这两年的疫情,“客人”这个概念终于走完了一条“稀有——濒危——绝技”的完整历程,在我们的生活里早彻底沦为属于“遥远的回忆”。
而越来越少、直到如今只保留“最低刚需”的碗碟数量,基本上就是这些年我们日常社交的缩影。
以前,生活的不同社交里,总是有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人——
比如深夜把酒、街边烤串的,可能会是最最贴心的知己或者发小……
比如下班前后十分钟、在QQ群或者电梯里临时起意、一拍即合于是一起去喝酒的,应该是自己志趣相投、脾气对路的同事……
比如每逢节庆、济济一堂享受天伦之乐的,应该是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各种表弟表妹姐夫妹夫弟媳嫂子弟媳……
再比如因为那些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种网友、球友、茶友、酒友等等,也会区别于我们的工作、亲戚、发小圈子而“独立”存在、定期聚会……
再比如各种结婚满月、同窗聚会、企业年会、行业培训等等,总能因为不同的原因,让你清晰得定位于不同的社交圈子和聚会主题……
总之一句话——由于人数之庞大、种类之丰富,足以经得住我们去对各种社交圈子和不同的朋友进行“严格细分”和“精准定位”。
而来了加拿大——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那些昭示着家族氛围和节庆气氛的七大姑八大姨和各种远近亲戚——消失了。
那些工作之余和你一起一边撸串一边抱怨工作的同事——没有了。
那些定期组织个活动一起踢踢球喝个酒、或者每到过年回家都一起呼朋唤友四处张罗着聚聚的同学同窗——不见了。
那些平时“蕴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是随时准备着偶尔在你想要诉说摇滚乐或者足球的时候“召之即来”然后“挥之即去”的各种“萍水之交”——不存在了。
那些原本每隔几年都会预约重逢、抑或是异地出差或者回乡偶遇的老同学和发小——很久没见了。
所有的这些人们,都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偶尔吃大餐——是我们一家三口。
去别人家做客——是我们一家三口。
去麦当劳吃个快餐——是我们一家三口。
偶尔烤个串吃个火锅——还是我们一家三口。
这还不算——下了班是我们一家三口、过周末是我们一家三口、逛街是我们一家三口,出门购物是我们一家三口、去旅游是我们一家三口、去树林去湖边上山下海包括SCIENCE WORLD全都是一样的——还是我们一家三口,而且大多数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一年到头,无论我们的饭桌上是一日三餐还是一桌大菜一席火锅,也还是我们一家三口——吃年夜饭、过生日、庆祝圣诞、各种节日……
大多数时候,还是我们一家三口。
三、社交与朋友的隐匿
年近四十,才来到加拿大,在许多难处当中有一个“之一”会是——基本上,很难再交到新的“朋友”。
当然,这个“朋友”不是按照加拿大的标准而言的,因为按照加拿大的日常感觉,同事、邻居、经常遇到的同路人、常去的麦当劳里的售货员、甚至总是在一个路口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可以是“朋友”——哪怕只是被叫做“朋友”。
而按照我自己早已习惯的、中国的标准来说,并不是仅仅有这些交集、就可以算做朋友的——哪怕只是从“称呼”角度来说,对我们习惯的文化来说,在“朋友”之前,还有无数个诸如“熟人”、“同事”、“邻居”等等无数的“细分”概念来作为和“朋友”二字的区别。
而之所以很难再交到“中国文化”意义上的朋友,我觉得原因并不是说周围的人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以下两个“现实状况”——
第一个“现实状况”,当然是来自于我自身的原因,简单地说就是——“老了”。
这个“老了”,也许并不是指我们的年龄或者心态“老了”(实际上到了见大,我觉得倒是让人心情更加年轻了)——而是一种类似于涮肉或者炒菜的时候,那种“火候”过了的“老了”。
我总觉得,在接受新事物、包括接受其他人、交朋友这件事上——每个人很象一块蛋糕,被逐渐烘焙到“熟”的过程。
在我们小时候、或者年轻的时候,我们更象一块还没有烤熟的蛋糕。
那时候,要在我们的世界里“认下”一个新朋友,就象把一颗樱桃甚至一片水果“放”进奶油——会十分的“容易”。
原因很简单,因为奶油还是半液化的、柔软的。
而当那块蛋糕随着我们的年龄烘焙到“熟”,当奶油已经“成型”变成了固体——这时候,想再给我们的人生加入一个中国文化意义上的“朋友”,就会象给这个时候的奶油里“插”上一颗樱桃那样……
——并没有那么容易。
蛋糕如此,人生也如此——
小时候、直到年轻时候,我们愿意为了一个自己认可的理想或者知己,怀着一腔义无反顾或者两肋插刀的情绪。
而当我们都变成了成年人,背负着远近的“日子”和各种的“包袱”,不要说两肋插刀,就是两人喝顿酒,首先想的都会是“提前预约”然后“查一下日历”——
于是乎,人生便如此逐渐走入一种理性、乃至一切索然——酒是可以预约的,但是心情和情绪又岂是可以预约的?
第二个现实“状况”,当然是加拿大“各人过个人日子”的主流生活模式。
如果在两年前说到这个话题,我一定会拿我们工厂里的工人们一到下班纷纷各回各家、在一起工作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却往往从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除了工厂圣诞聚餐)的“现象”来作为例子。
而如今,我想说的是可能更加“隐藏”的“现象”——就是大家全都主动保持距离感,尽量不打扰各自的生活。
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时间长了,“担心打扰对方”慢慢地也就自然而然地从一种习惯、衍生出了“不相往来”的另一种效果。
当上述两条现实状况“横亘“在我们的人生里,中年移民之后,再想在一片初来乍到的土地上交到朋友,不仅难度不小——关键是慢慢的也淡了这种心气和欲望。
而我们,又不象在中国那样,有着各种各样日积月累下来的“交际圈子”、以及在蛋糕烤熟之前就已经融入自己的那些“朋友”——
于是乎,就象涂涂说的——“全世界,好象就剩下我们三个人……”
好在任何事都是双面的——就象“各人过个人日子”的主流生活模式和“大家保持距离”的(我认为的)理想模式、也会衍生出“不相往来”的副作用,我写下的上述文字虽然透着孤独和单调,但是你让现在的我去重新选择的话——我恐怕还是会选择如今这样。
我觉得,一家三口在“仗剑走天涯”的路上好似相依为命、时刻紧紧偎依——虽然有一些关于孤独的缺憾,但是比起过去的生活,现在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