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留学生自述:“一个人在温哥华想找人说话”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留夏
本文来自一位华人国际留学生的匿名自述
我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但我不敢去看医生。从网上找到了测量抑郁症的量表,分数远远超出了临界值。可我担心,如果真去看了医生,我就真的“变成了”抑郁症患者,那是不是就没有了回头路?我的人生就永远有了抑郁症这个烙印,等我好了以后,再没法用撤回键取消这一切了。更何况,我坚决不想吃药,所有的药物、尤其是治疗精神病的药物,肯定都有极大的副作用。我想,我可以通过自己上网搜索信息,学习心理学知识和心理咨询的技巧,来自救。我可以的。
从抑郁症的定义、症状、种类、病因,到临床研究、大数据统计、积极心理学方法等等,我花了很多时间,查找了各个网页、书本、公众号,搜罗来一大堆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抑郁症状没有减轻,也没有恶化。我像往常一样,看着看着书,就开始晃神发呆,然后脑海里那些不受我控制的小恶魔就会冒出来:“人为什么要活着?我现在上的课、学的东西、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用?就算我顺利毕业、找到好工作、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去过正常的生活,这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思?”然后,这些想法反复撩拨着我脆弱的泪腺,我开始流眼泪,继而嚎啕大哭。难过、悲伤、压抑、委屈、孤独、迷茫……就像要把这些统统用眼泪冲干净一样,我哭得七荤八素。
对于这种失控的痛哭,我其实已经习以为常了。哭过以后,有时会好过几天,有时会好过几个小时,有时刚擦干了眼泪、紧接着又为自己这样无休止的哭泣而感到悲伤不已。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也会自嘲:按照林黛玉流眼泪是为了报答贾宝玉前世浇水之恩的说法,我前世准是自己给自己浇水太多,涝死的。
我还会自嘲,还能开玩笑,很好,这说明我还有的救。(这不在我查到的那一堆科学知识范畴中,但对此我坚信不已。作为一名资深的抑郁症患者,我奉劝各位千万别跟鸡汤去较真儿。)
病情在我的自我学习、自我管理和自我拯救之下,以曲曲折折、迂迂回回的方式在缓慢地好转。但是,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反复,让我疲惫不堪。我想要骂人,想对这不知羞耻的抑郁症说一句:”去你大爷的!“我想象自己对着空气乱挥拳头,击打隐身的对手,它不肯堂堂正正地应战,却总是趁我不备搞偷袭。
我觉得很孤独,很想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想要告诉他们我的情况、我的抑郁症、我的疲惫和突如其来的绝望。第一个人,我想到了妈妈。我想到她,是因为我想这个时候一般人都应该想到自己的母亲才对。于是我打电话给她,我说:“妈,你在干嘛呢?”妈说:“没干嘛呢,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作业都做完了吗?考试什么时候考?“ 隔着电话我听到电脑里传来的游戏声,她边跟我聊着天,边玩着游戏。我想我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告诉她我的抑郁症。
我于是打给爸爸。爸妈离婚多年,自从爸爸有自己的家庭,我轻易不会拿这些事情去烦他。但是我今天真的很难过。我说:”爸,你干嘛呢?“他说:”这儿正要出门,准备跟你阿姨和妹妹回老家呢。“奥,我说没事儿,我挂了。
我给好基友打电话,她正在上课,没有接电话。我知道等她回复我、问我什么事时,我可能需要编一个很好的借口搪塞过去。到时候再编吧,虽然我很不擅长撒谎。
我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电话那头,朋友传来欢快的声音:”呦,今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朋友听上去很开心。我说没什么事儿,就是闲着无聊。朋友说我们今天上课那个老师可逗了……我听着她给我讲逗比的老教授,眼泪却再也绷不住喷涌而出。我用袖子擦着鼻涕眼泪,尽量不让她听出我这边的动静。她停顿的时候,我就用极简单的字回她:“然后呢?”然后我努力擦眼泪,想让自己快些平息。这个时候我该笑了,我想。我不太确定笑声里会不会露出马脚,于是我犹豫着。不行,要快点笑,我在心里催促自己。哈哈哈哈尴尬地大笑了几声,然后眼泪掉到嗓子眼里,我咳嗽了起来。幸亏这咳嗽,帮我做了掩饰。通话结束,42分钟,我没有找到能说出口的时机。下次吧,我想。
我走在校园里,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每经过一个人,我就会偷偷地看他们的脸,会忍不住去想:她开心吗?他不开心吗?她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表面像个正常人一样学习和生活,但背地里时常一个人崩溃痛哭;他是不是也有对任何人都没办法说出口、却又想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的心里话;她是不是也反反复复同抑郁做着拉锯战、顽强地抵抗一场没有硝烟、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的战争;他是不是也很想冲到山顶、站在世界之巅、用尽全力大声地喊”你过来呀!“
图片来源:日本画家奈良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