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馆打工失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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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港湾(BCbay.com)有奖征文稿件

作者:伊萍

  这是十几年前刚来美国读书时的故事。

  我来美国留学属于幸运儿中的一个,拿着美国学校给的助教金来的。到学校后,中国同学都好心劝告说:赶紧找个有钱的导师,转助研金,别拿助教金浪费时间,对自己的研究生课题毫无帮助。我对此却有不同看法:拿助研金,一头扎在实验室里,除了自己的导师和同实验室的一两个同学,和人接触很少,不利于口语提高,也不利于了解美国。我们系拿助教金是真要教课的,教大学生实验课。首先,口语压力大,迫使自己使劲提高口语;再者,班里的大学生形形色色,给我提供了一个了解美国学生的好窗口。他们有的是认真的好学生,有的能混则混,推一下动一下;有几个学生总是课后跟你套近乎,有些则爱在课上时不时冒几句怪话或笑话逗大家笑。还记得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常常穿着露一大截肚皮的短装来上课,弄得班里不少男生眼睛直往她腰里斜,这段教课经历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有趣。

  拿助教金的一个缺点是,一年只有十个半月的工资。暑假里有一个半月,失业没事干。钱倒不是主要问题,那时我们做学生,节俭得很,几乎不下馆子,不到非需要不可不逛商店,学校所在的小城房租又便宜,十个半月的工资十二个月用不仅没问题,还有得多。只是一个半月没事干,又不上课,闲着也闲着,不如找个事做。所以暑假还没到,我便张罗着找工作。我们系里有一位印度裔女教授,凭着双重少数民族的身份(在美国大学里,女的也算少数民族),是系里最拿得到钱的教授。不过她被美国学生称为是奴隶主工头,以压榨研究生出名,手下全是亚洲学生。美国学生不甘压榨,没人愿做她的研究生。她听说我想找个夏天的工作,便主动提出给我360美元一个月在她实验室里干活。我听了嘴上没吱声,心里想:三百多块钱一个月,真把我当奴隶了。这件事就这样以我没吱声不了了之。校园里找不到工作,我便想去校园外找。那时以我的留学生身份,只能在校园里工作,在校园外工作就算非法打工。不过朋友们告诉我中国餐馆不在乎你是不是非法打工,可以去中国餐馆试试。

  小城在得克萨斯州的西部,是一个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大学城,城里出了校园,就几乎见不到亚裔面孔,可却有七八家中国餐馆,顾客当然都是当地美国人。学校街对面就有一家台湾人开的中国餐厅,听朋友说生意不太好,但正在招端盘子的女服务生。这一天下午我挑了三四点钟顾客最少的时候去餐馆应招。餐馆里空荡荡的,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老板娘一人站在前台里。听我说是来找工的,老板娘说那得通过她丈夫,便去后面把她丈夫找来。她丈夫走出来,看着我,没表情,也不说话。我精神抖擞地说了句:“你好!听说你们找waitress,我来应试。”他看看我,冒了一句:“你叫我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楞在那,看我一脸困惑的样子,他又说了一遍:“你叫我什么?”

  我这下有点明白了,便问:“你贵姓?” 他看我还是没开窍,直接说道:“你要叫我老板。” 我这才明白过来,耸耸肩说:“好吧,老板,”

  后来怎么对的话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没想到的是,几天后,老板娘居然打电话来,说要雇我。我觉得在那个老板手下干活,日子一定难过,便谎称已在别处找到工作而拒绝了。

  一晃暑假就到了,在家闲了几天,觉得太无聊,还得出去找事。一位朋友的太太在城里一家日本餐厅工作,建议可以去试试。说是日本餐厅,老板其实是香港人。这天下午三四点,我找上门去,老板和女领班都在。女领班是来自大陆的留学生,两年前从我们学校的酒店管理系毕业。两个人都很友善,大家互相介绍了自己,还聊了会儿天。总体感觉不错:老板一付老派绅式的样子,女领班就好象同学邻居一样亲切。第二天,女领班打来电话,说来餐厅试用两个星期吧。

  餐厅里上的是特瑞亚齐式的菜单,就是日本烧烤。大餐桌中间是烧烤台,厨师站在主面,另外三面围坐着顾客。厨师当着顾客的面叮叮当当地烧烤,有时还用餐刀作些杂耍娱乐顾客,烧好后,将菜分别铲入各个顾客的盆中。一张桌上最多可坐十个顾客,互不相识的顾客常常被安排共用一张桌子。餐厅雇了两个厨师,一个是正宗的日本厨师,另一个是他的徒弟:一位大陆来的自费留学生。领班的工作是引导顾客在座位上坐下,同时她也是服务生的直接老板,负责给服务生分派桌子,并监管服务生的工作。服务生的工作是问好,上水,上菜单,然后上饮料,向顾客定菜;定好菜后在顾客面前摆好盆子和刀叉,后面的事就交给了厨师。等顾客用完餐,服务生再来收钱收盘说再见。与一般餐馆相比,服务生的工作要轻松些:不用端菜,但拿到的小费要与厨师对半分。餐厅要求女服务生们穿和服和夹拇指的木拖鞋,我去上班前先向餐厅买了一双大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的袜子。因为是试用,和服先向餐厅借着穿。如果长期做,就要把和服买下来。餐厅给我安排了一星期做三个中餐三个晚餐。

  做服务生工作听上去不难,但实际做起来,刚开始还真让人手忙脚乱,尤其是对我来讲。我从小不是个手脚麻利能干的女孩,在家时,爸爸妈妈做好菜,让我把菜从厨房端到吃饭厅,没几步路,我也常常要把菜汤洒出来。餐厅里给顾客上水,托盘上最多时放上十杯水,水杯下垫一张餐巾,熟练的服务生一晚上下来,餐巾还是干的。我是一趟下来,餐巾就全湿了,两三趟,就不换餐巾不行了。熟练的服务生一人同时照顾两三张桌子,如果领班肯给,她们是恨不得管四五张桌子。我是管两张桌子就常常不是忘了去这张桌收钱,就是忘了去那张桌定菜。要命的是,刚认识时看起来友善温和的女领班,一开工就变得和凶神恶煞一般,每次我洒了水,或忘了事,她就象恶婆一样的大声斥骂。其实我洒水也就洒到餐巾上,并没有洒到地上,更没有洒到顾客身上;而忘事只是一开始不习惯,被她一吵,恐怕忘得更厉害了。对她来讲,骂员工是家常便饭,是她管理员工的方式。每次我做晚餐,有四个女服务生一起做:一个美国生长的日裔女孩,她是专职服务生,一切对她来讲,应付自如;一个大陆来的留学生家属,干了两年了,也已经干得娴熟自如,很喜欢这个服务生工作,得意地告诉我每月连小费带工资可挣一千多;这两位也许是媳妇熬成了婆,也许天生是端盘子的料,反正没见她们挨骂。另一个是新西兰来的留学生家属,干了两个月了,和我一样的爱洒水,时不时也被女领班骂。我每次被骂,就气得不行,拿眼恶狠狠的瞪女领班。这位新西兰女孩功夫比我好,被骂时除了有时和我交换一下眼神,大多时间没什么明显的反应,把女领班的吼叫当成耳旁风的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也是不明白女领班的管理方式,我们又不是牲口,骂一下会多动一下。

  这家日本餐厅由于菜式独特,颇受欢迎,午餐晚餐生意都不错。菜的价格属于中档,小费给的也就比低档餐馆高,尤其是晚餐,菜的价格比午餐高,顾客给小费也比午餐慷慨,一晚上下来,就我这极不熟练工,常常同时只管一张桌子,也能至少能赚上五六十块钱小费。我试工的第二个星期正好碰上父亲节,一晚上下来,我拿了一百一二十块钱小费,和厨师对半分后,净赚五十多块钱,对当时没什么钱的我来讲,还真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午餐钱就少得多,尤其是如果碰上一群女同事共餐,事儿多,给的小费还少。不过顾客总的来说都很礼貌,有着小城人容易相处耐心宽容的气度,帅气的男士们则不放过任何flirt的机会。可是回到后台,气氛就常常被女领班搅得象地狱。

  两个星期的试用期很快就过去了,当时我来美国已整整一年,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礼貌相待,这两个星期是我来美国后最不愉快的两个星期。试用期满后,心想,又不急需这点钱,干什么要去找气受呢?领了两个星期的工资后就没再与餐厅联系,餐厅也没打电话给我,最后不知道是谁炒了谁的鱿鱼。

  以前我就听中国同学说过,在中国餐馆干活,被老板骂是常事,我这下算是亲身体验过了。虽然事先还是挑了老板的,最后还是没有逃脱挨骂的遭遇。十几年后回想起来,觉得是中国文化使然。在中国文化里,只有下级尊重上级,哪有上级尊重下级的?中餐馆里雇的大多是没有别的出路的人,很多人逆来顺受。而这些老板工头的思维基本上停留在古老的中世纪,好象是工头老板就该吆喝。其实礼貌平和的与雇员讲话,他们不仅不会失去什么而且还有可能得到什么。这位女领班好歹还是受过美国学校管理训练的,尚且如此,中国餐馆界泛滥的坏风气不是一张美国学校的文凭能够改变的。这段经历使我对那些靠在中国餐馆打工挣学费养活自己的自费中国留学生们增加了很多敬意,他们的留学道路比起我这样的幸运儿来不知要艰辛多少倍。我对自己能获得奖学金倍加珍惜,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幸运,也意识到我不是端盘子的料,更不愿去领受中餐馆那种愚蠢的管理方法,从此打消了去中国餐馆打工的念头。这段短暂的打工经历成了我唯一的中国餐馆打工史,当时生气得很,如今被我当成了在饭桌上讲述了不止一遍的有趣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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