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从诊断学习障碍到斩获普林斯顿 经历了什么
Lin妈妈,故乡杭州,赴美工作、生活已经30多年。
起初拜访Lin时,其实单纯是想和她求取一下“体育爬藤”经的——听说她的儿子Peter练习了近10年的击剑运动,取得过很不错的成绩,后来更是被普林斯顿大学录取。
可没想到聊着聊着,Lin告诉我们,“体育爬藤”实在太难了,她的儿子并非单凭击剑项目进的藤校:Peter确实在美国的新泽西州内拿过很多奖,但这些成就对于藤校的“体育特招”而言,是不够看的。
现在很多家长望子成龙心切,希望靠“卷”体育来降低进名校的门槛,实则陷入了诸多误区。
这一点是最让人惊讶的,外滩君原本料想Peter肯定打小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想到Lin坦言,她儿子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被诊断为听力及阅读方面的障碍,从小在学习方面非常吃力,放在十几年前,家里任何人都很难想象他今天就读普林斯顿的样子。
Lin甚至曾经设想过,“不管什么名校不名校的,儿子这辈子健健康康就好,即便读个职业学校也没关系。”
从学习障碍到跻身大藤,面对从小“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儿子,Lin少做了一些事情,又多做了一些事情。Peter的经历也让我们相信,或许好的教育真的能带来奇迹……
Lin1988年就到美国打拼,和藤校毕业的丈夫二人,在美都有着体面的工作。他们结婚比较晚,儿子来到这世界上,是迟来但珍贵的礼物。
如果儿子和其他孩子别无二致、未曾被诊断为学习障碍,Lin坦言,今天她会成为怎样的家长也难以预料。
会是放任自流佛系型,还是会更像“虎妈”那样,带着孩子各种极限挑战?还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孩子自身的状况便替她做了决定。
儿子小时候明显比别人慢。
别的孩子能够完全跟上进度的课堂,Peter却听不懂。“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还不能流畅地写出一段完整的作文。”
Peter的成绩在各方面处于中下游,甚至华人孩子引以为傲的数学,他都不是很好。学语言时,中英双语常常把他弄得非常困惑,以至于在治疗师的建议下,不得不暂停了中文的学习。
种种迹象之下,Lin只得接受现实:对儿子再施加任何压力、提出任何学业方面的要求,都是没有意义的,只能是适得其反。
特别是在学校里,Peter因为“不同”,偶尔还会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和霸凌。
“那个时候我能对他有什么盼望么?根本没想过孩子将来要去考到什么学校,唯一的期盼是他能念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专业。”
退一步,再退一步,Lin决定给儿子足够宽阔的成长空间,生怕给他过多的压力。
即便如此,这不代表她预备轻易地放弃儿子。在事业的上升期,Lin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工作,全职带娃。
她耐心地陪着儿子读书,让他按照自己的速度慢慢来。
“就是纯粹的阅读,不带任何目的性。如果给他讲他不容易听懂,那么就让他先念出来或者写下来。”
在Peter上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除了在家照顾他,Lin甚至积极地参与到学校的义工活动中。“这样我可以有机会每天在学校里看到他的情况,我想通过观察的方式,想办法去引导他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Peter曾就读于一所以音乐教育为理念特色的幼儿园,然而Lin很快发现,儿子不管是对钢琴还是其他乐器都没什么兴趣,每次学校让他练习都会心情低落。Lin觉得,她又不太好直接跟校长说不要教儿子乐器,毕竟这是人家幼儿园的理念,于是很果断地,她给Peter办了转学。乐器不喜欢,就也再没碰过。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引导,Lin发现儿子并不是“无法学习”,而是和别人学习的方式有很大不同。他属于visual learner,即视觉学习者,对于光影比较敏感,视觉记忆挺强。
而且Peter虽然学习比较慢,但也有一个优点,就是一旦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愿意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趴在上面。
这个发现让Lin欣喜。只要儿子有假期,Lin就满世界地带着他参观各种博物馆和美术馆。“他对画面的记性很好,能马上说出曾经在哪里、看过哪个画家的哪一幅画。”
Peter还培养了摄影、digital art(数字艺术)等方面的爱好。Lin对儿子的兴趣支持到什么程度呢?学校里的摄影课程,Peter后来念了很多年、直到高中毕业为止——从考学、功利的角度来看,这似乎完全是占用宝贵的学习时间,但Peter在这方面一直可以遵从内心,别的不用想太多。
看似“放养”的教育模式下,儿子出现了很大的转变。Peter在摄影方面陆陆续续拿到了一些奖项,Lin坦言,“虽然这些奖都‘微不足道’,但是给了孩子极大的自信心。”而当孩子有了自信后,他身上的能量和内驱力都逐渐展现了出来。
在Lin看来,这种“深挖某个领域”的精神,或许误打误撞地,恰好符合了普林斯顿对于学生的期望。
想当初早申时,Peter报考了UNC(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打算冲刺一下,结果还被“翠拒”了;常规录取时,反倒被普林斯顿抛来橄榄枝,让身边所有人都惊讶了一把。从另一方面讲,不同高校之间也真是“各有脾气”。
中学时期,Peter就读于新泽西一所竞争激烈的学校。在Lin眼里,儿子此时的成绩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可比起其他考试满分、各种国家级数理化竞赛大奖拿遍的同学们,他显然算不上top级的学生。
“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补习班,更别说是各类竞赛。”
Peter花费了很多时间在摄影、绘画、击剑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高三最忙碌的时候,每天只睡4个多小时,“没有人要求他去完成什么。可因为是他自己热爱的事情,每天都有动力,甚至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Lin无比感慨地说,作为家长,就是要给孩子莫大的鼓励与信心。
“孩子的心底,是有一股小小的火焰在的。”
相比于儿子被普林斯顿录取,Lin最为欣喜的,是他成长为了一个有爱心和责任心的人。
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曾经自己淋过雨,长大了便想要为别人撑伞。“他从小因为有过‘缺陷’,当然也被人家欺负过,所以等到‘强壮’后,非常具有同理心。”
上中学时,Peter自己联系了社区最大的一所公立医院,递交简历,报名上了医院的志愿者,一干就是两年。在学校里,也总是热衷于各种公益项目。
Lin非常赞许儿子参加这类活动。她不用去说教,因为她自身就常年在一些机构和组织里担任义工,身体力行地影响到了孩子。
在疫情形势严峻的那几年,华裔在美国受到了非常不公正的对待,甚至是人身伤害。2021年3月,乔治亚州亚特兰大地区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数名华裔女性罹难。然而,川普政府彼时仍坚持,将新冠宣传为“中国病毒”。
包括Lin在内的很多做义工的家长,都愤慨地开始组织起来反抗这种歧视。Lin想得还特别深刻:为什么华裔在国外被误解得那么厉害,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变成了替罪羊?看看人家的教科书就知道,华裔在美国所流的血汗、所做的贡献,被根本性地遗忘了。
Lin和其他华裔家长发起了一项运动,希望新泽西州要用立法规定华裔在美国175年的历史要被纳入K-12义务教育课程当中。
彼时高二的Peter知道妈妈在做的事情后,非常感兴趣,主动要去承担一些事情。他在一周之内就在学校里成立了一个40多人的团体,不仅联合了亚裔孩子,还把爱尔兰人、黑人、犹太人等各个族裔的高中生拉拢进来。
Lin说,她们这一代人,连讲英文都会有口音,在美国做抗争未必会有什么好的效果。反倒是年轻一代的孩子,能比较好地发挥桥梁的作用。
在那一年里,Peter和朋友们发出了几千份邮件,打了上千个电话,一个选区、一个选区地游说新泽西州的议员们,最后还上法庭论证,为什么他们的提案是合理且正义的。
在大约半年后的2022年年初,州长亲自签字,法案通过——新泽西也成为第一个明文规定华裔文化历史编写进义务教育课程的州。
在整个过程中,Lin和其他义工家长出钱出力,在背后付出了不少。“引导孩子,最好的不是言传,而是身教。”
Peter在普林斯顿就读的“国际关系与公共卫生政策”专业,或多或少,可能也是受到了平时参加此类志愿活动的影响。
又是写邮件,又是辩论,Peter和小时候的“慢一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Lin“解密”道,她和丈夫在儿子有记忆起,一家人每天都会有固定的“不插电时间”,没有电视、没有ipad,没有电话……就是坐在一起聊天,话题既包括身边的事情,也包括新闻里天南地北的大事。
“当初的初衷其实是希望帮助他提高讲话的能力,但后边渐渐地就形成家里的一个传统。”
Lin还有意识地训练儿子“elevator speech”(电梯演讲)的能力,就是说坐一部电梯的功夫,要怎么去把一个问题快速而又有条理地阐释清楚。她告诉儿子,语言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做工作或者任何事情,其实就是sell、“兜售”的过程。
写作方面,Peter小时候写得破破碎碎,Lin总鼓励儿子,“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等写完之后,咱们再一起坐下来把它们组织起来,看看最后会变成什么。”
正因此,即便一开始的写作不成样子,Peter也从来没有气馁。
六年级的时候,他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好老师,欣赏他的执着劲,也给了他非常多的帮助。Peter开始对写作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到了八年级的时候,甚至加入了校报的编辑,写作能力翻倍提升。这种对于写作的劲头,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就读普林斯顿大一的时候,他就又一头扎进了校报的专栏里……
在Peter年幼时,Lin就带儿子尝试过很多活动,其中包括各种体育运动。
这并不容易,因为儿子总是受伤。比如踢足球、打篮球的时候,被其他孩子撞一下,倒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Lin心里嘀咕,或许这种激烈碰撞的运动,不太适合华裔孩子。
接触到击剑运动,是因为Peter身边其他在玩击剑的孩子,Lin打听了一下,发现这项目还真不错,更注重灵巧性而不是身体对抗。Peter试过后,自己也很喜欢,而且没再出现频繁受伤的情况。
Lin越了解击剑越觉得,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来,新泽西州正是全美击剑文化最盛行的地区之一,全世界规模最大的高中生击剑竞赛,也是在这里举行。
更重要的是,新泽西“藏龙卧虎”,有很多苏联时期过来的击剑“国手”。和Lin一起做义工的一位乌克兰妈妈,便给她推荐了个乌克兰老乡,家里三代人都是国家队选手,在美国开了自家的击剑俱乐部,关键是离Lin的家还很近。
天时地利人和,Peter捡起击剑一玩就是近10年。他作为队长,带着团队在新泽西州赢了不少比赛。话虽如此,最后并非被“特招”进普林斯顿校队,进的只是普林斯顿的击剑俱乐部,两者区别还是很大的。
Lin解释说,藤校的校队什么概念?那得是国家级,甚至世界级的奖牌获得者才能够得着的门槛。靠体育“特招”进藤校,谈何容易。
拿击剑来说,8所藤校每年最多新招3~6个位置(包括重剑、花剑和佩剑),人数极其有限。
而且,藤校的运动员完全不代表他们文化课不行,只是说这方面的录取要求会略低一点。否则,以普林斯顿为例,学校的功课难度都很大,“如果是中国语境里的‘纯体育生’进来,很难顺利毕业。”
从某种意义上讲,体育爬藤的难度甚至比普通爬藤更大,学业、体育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除了时间精力,金钱也是一大问题。10年前,Lin给儿子只当兴趣式地去玩击剑,花费也从开始的每年1.3万美金逐年涨到3、4万美金。
而奔着藤校去呢?简直是烧钱。她认识的一个俄罗斯女孩,全世界比赛,随身除了带教练,还带了私人的医生,随时给她做肌肉按摩和身体状态调整,每年的花费高达13万~14万美金(折合人民币94~101万)。
顺便一提,藤校是没有“体育奖学金”这种东西的。
Lin认识的一些家庭走上了“击剑爬藤”这条路,能出类拔萃的,大概率上一辈本身就是国手;也有一些花费很大精力,孩子的身体、心理承受不了出问题乃至抑郁的。
“10年前,美国击剑协会登记的击剑手大概不到5000个,现在居然已经有40000多,翻了8倍,而且绝大部分卷击剑的都是亚裔,”Lin尤其不建议体育变得过于狂热、孩子太小开始就上场。“孩子的肌肉、韧带都没有发育完全,很容易受伤。现在击剑卷成白热化,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开始上场,颇有拔苗助长的势头。”
Lin熟悉的教练建议,9-10岁开始练习就差不多了,而真正出成绩,14-15岁才是分水岭,尤其是发育晚一点的男孩子。过早地进行某一项目的专业化训练,会增加孩子受伤的概率。
像Peter这样的情况,击剑对他来说属于申请中的加分项——最重要的也许不是拿了3块抑或5块州里的击剑奖牌,而是跟其他兴趣类似地,看重他是不是能够坚持下去,挑战自我,以及培养团队精神和领导力。Peter玩击剑,正是在这些方面发力。
一开始接触击剑时,Peter玩得并不好,在模拟比赛中接连着输,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但是教练很有哲学家的风范,告诉Peter说,不要把击剑看作是一项体力运动,它其实是一场精神游戏,考验的是一个人如何做决定。击剑练好了,可以为今后人生中快速、果断地作出决定助力。
他还跟Peter讲,击剑练到最后技巧都差不多,考的就是一个镇定。“在比分落后的时候,也要气定神闲,抓住对方的漏洞。”
Lin欣慰地表示,Peter现在成长为一个性格沉稳的大人,心理抗压能力强,这些素质才是运动给他带来的最大财富。“无论何种情形下,孩子的身心健康都是最重要的。”
话回开题——Lin在教育之路上,少了什么,多了什么?答,少了些得失之心,多了些支持与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