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从灌木丛钻出来的沈阳姑娘:在温哥华还好吗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当年那两个“硬生生”从路边灌木丛里钻出来时、头上还带着叶子和树枝的沈阳姑娘,你们现在应该快要大学毕业或者已经工作了吧?
六年过去了,祝福你们、还有所有的小留学生们——希望你们在异国他乡、一切都好。
——题记
但是六年多以来,我一直把两位女主角那番带着滑稽、带着笨拙、带着无奈的样子,当成自己这些年移民生活的一种缩影。
一、出场方式:“树要成精”+“大变活人”?!
那时,我们住在Burnaby丽晶广场南侧不远,一条叫做Ellerton Crt的“安静”街道里。
之所以“安静”,是因为这条没有出口(No Exit)的短短街道里,既没有过路车辆,也只有几户人家居住,所以很少有车的马路和两侧的草地,就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场地。
有一天,我正站在路边、看着儿子和邻居的孩子们玩耍。
忽然在路的尽头、那颗大树下的灌木丛发出了“唏唏嗦嗦”的声音,然后树叶也开始动起来,这让我和在灌木丛旁边玩耍的孩子们全都惊呆了。
还没有等我们回过味儿来,就看到灌木丛的枝叶开始大幅度地晃动,声音也从“唏唏嗦嗦”变成了“哗哗啦啦”——
于是,我们就眼看着整棵硕大的灌木丛象吃了摇头丸一样站在原地猛烈地“自嗨”起来……
那个瞬间,我脑子里划过了《西游记》里树精藤怪 “现型”的画面,心想这棵灌木丛是要“成精”吗……
随着不知道哪个孩子发出的一声“熊(英文)!”、以及几个孩子闻声四下逃窜,才让我回过神儿来——这应该真是什么动物引起的!
而且看灌木丛这动静、要出来的家伙“个头儿”应该真的不小——“难道真是熊?!”
然而,当四下藏好的孩子们屏息凝视、静悄悄地等着目睹灌木丛中“究竟要出来个什么动物”的时候,灌木丛又忽然安静了。
安静持续了十几秒钟,有几个孩子已经从藏好的柱子和汽车后面纷纷探出了身子,然后又遥遥相望着摊开双手、耸耸肩膀、面面相觑……
而按照我在很多科幻和恐怖片里得到的经验,这个“短暂的安静”往往是怪物正式露面的前奏——因为它们往往会在“临出来”前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腿脚,一般都要稍事整理、甚至拢拢头发、整好发型,最后才“隆重登场”。
果然——在短暂的平静之后,那丛灌木忽然从自己完全绿色的底板里,“哗”地一下、带点儿艰难地“吐”出来两个大活人!
当两个大活人一前一后踉踉跄跄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时候,衣服和头发上还“挂”着不少树叶和细小的树枝……
看到不是狗熊而是“同类”,孩子们才纷纷从四下里钻了出来——慢慢走到灌木丛跟前儿,用打量“外星人”的眼神儿看着两个正在整理衣服的姑娘……
根据我的经验,这两个学生模样、东亚人长相的姑娘,从气质上判断应该是华裔,而且目测大概率是刚来这里不久的华人。
二、“你沈阳的吧?!”
当两个姑娘终于把头发上、衣服上挂着的“花花草草”清理完毕时,我正在挨个安抚周围还在“观赏外星人”的孩子们——“不是外星人、继续去玩吧“。
于是其中的一个女孩、对着我这个现场唯一的成年人动用了“英语”——
“易克士Q士密(Excuse Me),……”。
说实话,她这个浓重的东北口音、外加换了种语言都没能“压”住的那股(沈阳话里特有的)“垮”劲儿,我都快能听出来是沈阳哪个区的了……
由于这个“沈阳味儿”太正、太亲切了(虽然我不是东北人),所以我看了看她俩,直接上了一句普通话——
“你俩沈阳的吧?!”
“唉呀妈呀——”我话音刚落,随着尾音极长的这句话,两个姑娘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拍着脖梗弯腰捶背地在原地开始了一顿彻彻底底的“放松”。
说完“唉呀妈呀——”四个字儿,这俩姑娘开始调节呼吸、中场休息,没话了……
“啥情况……你俩这是走了很远、累着了?”我好奇地看着两个如释重负的姑娘。
“唉妈呀——总算有一个会说国语的了,我俩一直问路,挑了好几个看着是中国人‘内式儿’的,结果全都不会国语……这不没招了、硬着头皮开始上英语了呗!”说了第一句“沈阳”英语的姑娘拍着脖梗儿、捯着气儿说。
“这么巧?”我好奇地问。
“我俩从‘麦抽烫’(Mertrotown)出来,去Burke街一个朋友家,寻思离得不远,按照地图摸着走,完了实在不行再找人问呗——咱英语虽然不咋地,但这儿到处都中国人,就当锻炼了!”这位姑娘象相声里的“逗哏”一样继续一顿说。
“然后就真走迷了……那一顿问——谁知道,这儿看着中国人不少,但是也分好几种情况!”另一个姑娘话虽不多,但是象“捧哏”一样道出了“关键信息”。
“中国人还有好几种情况?”我大概猜到了她们说的情况,想听听她们的具体遭遇。
三、“中国人”的几种情况
“可不咋滴?!我给你数数为啥长滴都是中国人、完了语言都不通啊……”逗哏姑娘伸出左手、五指伸展,开始用右手指着左手的指头给我挨个罗列起来。
“嗯……”我表示在认真倾听。
“先遇到个中国人模样的,结果一问、是韩国人……”
“后来又遇到个马来西亚的好象,长得跟中国人那就一样式儿的……”捧哏姑娘补充道。
“这种长得象中国人、但不是中国人的咱就全归‘一堆儿’!” 逗哏姑娘用右手食指压下左手的大拇指,沿着“主线”继续进展。
“然后又遇到一种人,长得是中国人,也真是中国人,但是可能来了好几代了,压根说不会中国话,这第二种情况……” 逗哏姑娘又压下左手的食指……
“最后又遇到一个情况,是中国人,也会说中国话,但是只会说粤语——这还不如说英语呢、至少我们能听懂一句半句的,可是说粤语我们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啊……”姑娘又压下左手的中指。
“是啊,粤语歌卡拉OK倒是唱了不少,这到跟前儿那是一点不好使啊……“作为“捧哏”的另一个姑娘这话接得叫一个 “瓷实”。
“最后总算遇到了你,终于可以敞开儿说国语了。”逗哏姑娘指着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是啊,你这都是中国人‘长相’里的第四种情况了……”逗哏姑娘做了陈述总结。
“噢,是这样啊,这儿确实很多看着是华人长相的,要么不是华人,要么是华人但不会说国语。”我一边接她们的话,一边总隐隐觉着有什么重要的想问、但是被她们给搅和忘了……
“噢——对了!你俩是为啥从这树里面钻出来了?”我终于想起来我最关心的了。
四、为啥从树里钻出来?
“哎妈呀——你不知道,可愁死我俩了!”听到我这个问题,逗哏和捧哏姑娘捂着脸揉着腰一顿苦笑。
“咋回事儿?”——说实话,刚才的语言问题,她俩一说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这个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问题,我确实一点儿思路都没有。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走的,最后终于摸到了Burke街,然后数着门牌号眼看差不多了,结果走着走着、路忽然就没了,眼前儿就全是别人家房子和树了……”
“到现在我俩还不知道怎么回到那条路上……”
我问了一下她们要去的地址(门牌号+路名),按照她们方向(从东往西)、才发现她们遇到了那种在中国基本不会遇到、但是在加拿大常见的“断开路”的状况。
简单来说,就是离得很近的两条路、中间并无连接(但是在地图上能看出来大概是在“一条线”上),使用了同一个街道名称,而且连门牌号都还互相“续得上”——我曾经猜测,这样 “断成两截”的路原本应该是连在一起的,后来大概随着时过境迁、街道改建,被“断开”成了两截,但是原有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还继续保留着使用。
这对当地人来说很常见,但是对初来乍到的中国人来说,就会感觉“怪怪”的了——中国道路改建比加拿大要频繁很多倍,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就直接换个街道名了。
明白了她们的遭遇之后,我对着地图给她俩解释了这个现象,然后又问她俩——
“你们遇到前面没路了,为啥不拐弯儿、顺着地图从别的路绕过去呢?”我好奇地问她俩。
“你不知道,我俩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条Burke街,对这儿的地图用的又不熟,真怕再一绕吧、又绕不回来了……”逗哏姑娘照例说明了大概情况。
“是——找到这条路费老劲了,而且我们的方向感在国内的时候本来就差、一到这儿压根儿就全没了。”捧哏姑娘有补充了一个对初来乍到的华人来说、很有代表性的问题。
“最后没办法,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就钻到树里面儿去了……”
她俩这句话,让我至今都印象深刻。
五、告别
她们要去的Burke街并不远,所以我就给她们带了一段路——路上得知,她们是刚刚离开父母、从中国来温哥华上中学的“小留学生”,到这里还不到一个礼拜。
把她们送到Burke街,和她俩挥手告别——看着两个姑娘过了马路,然后还在互相摘卸着衣服后背上的树叶,觉得这么小就离开父母到这么远的的异国他乡,真不容易。
走回Ellerton Crt,我面朝东方,视线的尽头正是刚才那两个姑娘“钻”出来的灌木丛。
随着灌木丛在我的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又想起刚才两个姑娘从灌木丛里硬生生“钻”出来的画面——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在笑的时候,心里面并非不知道她们这番“滑稽”的背后,那些很现实的“艰难”——
就象刚刚往Burke街走的时候、她俩的那番对话——
“咱们要不是亲自走这么一遭,光听网上说、光看地图的话,哪儿会知道这些难处啊。”
“可不咋地!倒是象人家说的那样‘到处都是中国人’,但是实际情况不亲自来、真不知道。”
听着她们所说的难处,其实我们都经历过。
以及那句“最后没办法,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就钻到树里面儿去了……”的话,仿佛说的就是移民之后,很多时候里那个既无知又无奈、“硬着头皮”的自己。
六年过去了,我还会经常想起这个 “段子”,想想那个十分欢乐的画面,也想想她们和我(们)那些、只有在异国身临其境才会懂的“难处”。
不知不觉,我的儿子也和当年那两个姑娘差不多大了,想想她们在当时已经离开父母,在异国他乡硬着头皮钻进树丛、面对一切,很想衷心地祝福她们、祝福无数个在加拿大的小留学生们——
很多年过去了,你们都长大了吧——无论你们在温哥华,还是已经回到祖国,祝愿你们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