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夜:你永远不懂我的伤悲,白天不懂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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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留夏

  “地球今夜不快乐”抑郁症专栏:

  说来可笑,像我这样一个从事抑郁症研究工作的人,竟然患上了抑郁症,颇有监守自盗的意思。各种方法一一试过,才明白个中滋味,才知道以前很多时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在这里以散文小说的形式分享出来,为大家揭开抑郁症的面纱,而对于患有抑郁症的朋友们:如果地球不快乐,今夜就让这些文字来陪伴你吧!

  前南斯拉夫导演库斯图里卡在他的回忆录《我身在历史何处》中写道,当电视里播放萨拉热窝的动乱时,贝尔格莱德人漠然地换了台,后来战火烧到了贝尔格莱德,其他人也都冷眼旁观时,他们明白这怪不得别人。

  我也曾经这样冷漠,面对那些对抑郁症的误解与歧视,我别过脸去,选择了沉默。有人说抑郁症就是矫情,有人说想不开的人才得抑郁症、想开了就好了,也有人说抑郁症患者都不够坚强、过于软弱,甚至说这是无病呻吟。当我听见那些尖锐的话语、刺耳的声音,我公事公办地想“公众对抑郁症的歧视还有待改善”,但这不属于我的工作,于是我转身离去,懒得花心思、浪费口舌。

  而今,自己站在了被歧视的阵营中,迎面而来的锋利话语被我一一轻巧地避开,与它们擦肩而过时却深切地体会到彻骨的寒意。于是,明白了波拉尼奥的那句话:“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言语甚至缄默承担责任。”

  后来,当我发现身边的人对抑郁症有所误解时,就开始柔弱地反击。像《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被老师诱奸的中学生房思琪,假装不经意地试探她母亲的口风“我们学校有个女学生跟老师好了”,结果得到无情的回应“小小年纪怎么就这样”。我说“抑郁症的表现之一就是精力不足,情绪低落,对社交活动提不起兴趣,很多事情上他们也是力不从心、身不由己”,却换来一句“我觉得谁谁谁肯定也有抑郁症,动不动就不搭理人,太奇葩了”。没能给抑郁症批上一件雨衣,却惹来了倾盆的暴雨。

  于是,我改变了策略,在必要的时候公开自己的病情。这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很多人因为身边有了这样一个“关系很好、人不错、看着挺正常”的患者,而对抑郁症更加包容、更加善意。可是,伤口一旦被揭开,便意味着它失去了保护,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难免会遭受二次创伤。

  有时,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事态走向不可控的方向,却无能为力。有时甚至会觉得鸡同鸭讲,明明两个人说着同一种语言,却无法沟通。就像李翊云在小说《千年修得共枕眠》里写得那样,同样都讲国语的父女之间无话可说,而初到美国、不会说英语的父亲却每天都在公园里跟一个波斯人用各自的母语互诉衷肠。

  巴别塔建造之初,人类被上帝剥夺的那门共同的语言,我想它的名字叫同理心。而今,人与人之间的理解竟是那么得有限,有时你甚至会觉得你们之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一个人永远不懂另一个人的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那些没有被心理疾病“翻牌子”的幸运儿,他们的人生或许就像正午的太阳,那样的光亮、那么的晴朗,过惯了那种明媚的日子,又有几个人会真的在意那些在黑夜中挣扎的人们。

  “夏虫不语冰”,不能与只存活在温热时节的生命去谈论冬天的寒冷,这让我觉得有些悲凉,毕竟我们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啊……

  这些无奈与伤感曾经困扰过我一阵子,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为这种现状感到悲哀。可后来,终于渐渐地明白:同理心如同美貌与智慧一样,是一种极其宝贵的资源,而它并非均匀地分散在每个人的身上。在同理心的帝国,有些人如罗斯柴尔德、如美第奇那般富可敌国,有些人却一穷二白、身无分文。

  所以,当需要别人的理解时,就要找准那些具备这种能力的人。你无法从一个人身上得到他没有的东西。

  这样想着,心情似乎释然了一些。

  正午或许不懂夜的黑,但是黄昏和黎明没准儿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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