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草记趣

温哥华港湾+-

    《温哥华港湾》读者李子沐来稿:又到了人间四月天,阳光是如此的好,但今年的春天有着别样的寒意。樱花却不理这春寒,应时地在温哥华各个街衢兀自绽放着,烂漫着;粉扑扑的脸儿映衬在湛蓝的天空下,微风拂过,细枝轻颤,花瓣在柔柔的阳光里旋转,舞姿曼妙地飘落一地的轻盈。从阳春的细柳扶风到四月天芳菲不尽的落英满地,春天,没有因为一场疫情的持续蔓延和世界的纷乱就少了色彩。

  空闲的日子将时间的刻度磨得模糊不清,有时都忘了今天是礼拜几。混沌间经常听到勤快的邻家大胡子男人推着马达隆隆作响的割草机忙前忙后地割草,割草后的草香透过二楼开着的窗飘进来,飘来的分明是春天的气息。而我家的前后院的草已经长得杂乱不堪,一片片的杂草在不大的院落里到处滋长,且有一片片黄绿色的苔藓,侵占着养分肥沃的土地。看着左邻右舍们生机勃勃的花园,突然也有了重整河山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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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草,是这个季节在北美生活的特有风景,几乎住在独立House里的人家都有割草机,我家没有,我只是觉得花那么多时间在这些日长夜长的草身上非常对不起自己可贵的生命。于是和几家要好的邻居一起雇了一个割草的师傅,过了四月,他便隔些日子来割一次。邻家大胡子男人非常Nice,每次割草都会顺带把我们前院的草割掉1/3,但每每他这么一割,立刻凸现我们这边草的枯藁凄凉。疫情之下,居家的时间多了,左邻右舍的老外邻居们都纷纷动作起来,割草是小菜,大菜则是翻修院子,一阵的大兴土木。每日出去散步时,都可以看到不少人家院子里堆起的刚买的新土和待规整的花草,还有各种机械和人工锤凿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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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离家不远的老鹰窝公园海边有一栋大宅,就住着一对老夫妻俩,每年春天这个时候我们经常看他们俯着身,双膝跪在土里,穿着高筒靴子,手上戴着专事园艺的手套,一丝不苟地在他们的花圃里忙乎着。有一次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了“樊迟请学稼”的好奇,打断了老妇人手里的活,问她这么大的园子,就你们俩老人打点是不是太累了,为什么不包给园艺工人做?她摘下手套,捋了捋被汗水粘在前额的头发,看她因为劳作而血色丰润的脸上带着春天般的笑意,说这些花草就和她的家人一样需要自己精心呵护,而且每当看到鲜花盛开时,她会觉得非常高兴。看着她脸上洋溢的阳光般的简单纯粹的笑意,我相信她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快乐,虽然在我看来这些草木总有荣枯,不论你多么精心护理,它们可能会给你惊喜,也许它们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如期绽放,可对于这两位老者来说,那又如何呢?他们的快乐来自这劳作本身,而花开花落并不是最重要的。看着他们这美丽的花园,我替这一园的花草们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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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天还是一个阳光明朗的晴和日子,去到另外一边的树林散步,路过一处安静的街道,看一个身材娇小的金发女子盘腿坐在人行道边上,气定神闲地用专门除草的铲子拔除草地上的杂草(加拿大规定屋前的公共绿地也必须由屋主负责管理),耳朵里塞着耳机,身体还在有节奏地律动着,看见我从她身边走过,举起戴着手套的手热情地向我挥舞致意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而看着他们整理花草的情态,看着他们花园绿意幽幽的草地和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果树花卉,我突然对自己的院落的荒芜升起一丝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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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又一个晴朗的周末,我们早早起身,各操家什,在前后院忙活起来。可真别小看了这些园艺活儿,平时不侍泥土的我们动作笨拙非常费劲吃力。好在我们事先在网上搜索了一些园艺小技巧,现学现用,但首先得清除这满园的杂草。我原以为除草嘛只要把草坪上的野草拔掉就好,其实非也,要知道这草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若不“斩草除根”便会后患无穷。我原来就戴着手套把一层浮草拔了,没有根除,先生看了说不行,一定要除根,不然野草还会更凶猛地飞长,我于是借助一柄专门除草的小铁铲将草连根拔起,这一拔才知道,原来这小小草的根系在泥土下面可以延伸得那么深,根须被厚厚的土包裹着,一掘起就是一大片土,所以不清除到这些根系,它们会凶狠地吸收泥土里的养分,草皮就会营养不良。小片的野草可以用小铁楸,大片的杂草就必须用大家伙铲除。人工除草的过程是个非常费体力的活计,我们戴着大草帽,弯腰低眉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体验了一把农民的辛劳。阳光柔柔地趴在背上,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小时的劳动已经让我们大汗淋漓了。我又想起了海边的那两位老人家,他们是怎样经年累月地维护着那么一个大花园的繁茂,又是怎样守护着自己的心的宁静?

除草记趣  

  又想起瓦尔登湖边的梭罗,他在那远离尘嚣的寂静山水间体悟了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我们生活的哪一处不需要我们细心的耕耘和照料啊: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事业,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心灵;我们居住的居所,哪怕是一样极其普通的心爱的敝帚之珍,我们都要花心思照料。而我们此生短暂,有缘和他们相处的,不尽都能成为永恒。而世事的喧嚣即便我们躲入如瓦尔登湖一样的清静之地,我们那被俗世沾染了欲望的心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拉着我们重新跃入烦嚣的市井酱缸。现在的我的确居住在依山傍海有似瓦尔登湖那样的静谧的地方,然而这世界物理意义的宁静早已是如清晨草尖的露珠一般,会在阳光的热闹里消散,而那份宁静很难秉持,惟难秉持所以才更加珍贵。我们的宁静是表象,而我们的内在是如此喧嚣。我们可以静静地坐在一处,但我们手上的方寸屏幕可以把我们拉入一个叫“互联网”的地方,我们的身体可以远离尘嚣超然世外,但我们的心会被这无形的网紧紧笼罩,万千世界的各种林林总总都在我们的掌上沸腾:比如,我们会被当下的疫情牵动着心,天天浏览各地的疫情报告;我们会在没有疫情的时候沉湎于无限动感刺激的游戏;我们会刷着朋友圈一边悻悻着别人生活的精彩一边还要不停地跟贴社交性地点赞生怕落入圈外;我们在大小明星的八卦里吃瓜看西洋镜,替那个带货口红的网红操心去年他的收入是几个亿?还有那个时时展示逍遥田园生活的某某某最新的生活模式是怎样(生活被外化到可以呈现除了如厕和就寝的任何细节)?即便是严肃意义的新闻现如今也都不知原委地当成娱乐新闻了,人们关心的并不是新闻事件的本身,而是乐在去追寻哪些是“真新闻”,哪些是“假新闻”,真相本身被淹没在无谓的口水仗和追逐"真实”线索的扑溯迷离中。更不用说几乎完全可以把生活的所有功能都交付给互联网,我们在最便利的网络平台上刷爆我们的信用卡;我们被各种奖励活动和回赠返现吊着胃口,满屏的APP欢呼着一点点地咬噬着我们的荷包和可贵的思考能力。海量的未经过滤的资讯和无意义的社交占据了我们大部分的生命中最宝贵的资源--时间!我们在这方寸间自嗨着。美国文化传播学家波兹曼批判的“娱乐致死"的时代,他的时代还没有如此发达的互联网,他声讨的是电视文化对人类精神生活的侵害,而如果他还活着,或许又要为人类在网络世界里不能自拔而嗟叹。不过,世界的变化是永恒的,互联网时代许不是最好的时代但也绝对不会是最坏的。它的确是那样神奇地将世界的各个角落连接在一起,人们的生活是那样虚拟又真实的五花八门光怪陆离。虽然有些时候我们是被连接的,但我们无从选择吗?奥威尔在他的《一九八四》里对这个世界作过预言,他害怕真理被隐瞒,人们会受到没有自由精神的外部的强权的奴役,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毁了我们;而赫胥黎在《美丽的新世界》里则预言了相反的情形,他担心人们在庞大的信息中日益被动和自私,毁在了我们所热爱的东西里。而其实,这两种情况,也许都正在发生着。

  哈哈,扯远了,扯远了。。。这说明我的精神世界还是有能力自由放飞的。我的思想依然可以驰骋和翱翔。希望我永远不会失去这样的自由,因为相对于身体的自由,精神的自由才是最宝贵的。

  回到我小小的庭院,经历了两天的除草,没有杂草的草坪看上去有些斑驳稀落,没关系,过两天清除苔藓,再去买些草籽和新土撒在草坪上,浇水施肥,相信那茵茵绿草会旧貌新颜吧。看着别人院子里绿油油的草地和满园参差有致的灌木花丛,也看到了维护那片绿意和精致园艺的辛劳汗水。拔除了花木周围的杂草,至少保证了泥土里的养分不会被杂草抢夺了去,花儿们也许可以开得更好。这份春天里的劳作是少不了的,如果我们不去适时地除草维护,那野草就会肆意生长,终有一天会占领整个草坪而毁掉我们真正愿意看到的绿茵。想到在这样纷纷扰扰的网络时代,有几许热络交集是含金量高的真情实意?我们在这样的热闹里追逐着短暂的快乐,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快乐着;而这种追逐无法停歇,一旦停止,便会生出无限的空洞和迷茫。我们的心灵在这样热闹里变得焦灼,被刺激起来的快乐需要不断地更强的刺激去维系,那种快乐如心灵绿茵中的野草杂芜无序,吞噬着我们思想的灵光。把我们想要留住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丢失了,也许真的会应验了赫胥黎的预言。

  人生无论长短,只能是通向一个方向的线段,我们无法攫住所有想要的东西,但我们可以紧紧抓住我们觉得最值得拥有的东西。我们的心灵绿茵和花园需要我们时时打理,珍惜我们所已经拥有的,因为时间有限,该舍弃的就无须留恋。至于那些看似热闹实则空虚的短暂快乐,或者是随时光推移而渐行渐远的爱情也好,友情也罢,随缘随安,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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