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五年,这一次我很难说出“光阴似箭”

温哥华港湾+-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昨天,是儿子(小名“涂涂”,下同)上中学的第一天。在我从他的中学返回的时候,又顺路来到他的小学。

  在那里,当我走到一些过去的地方、想起一些过去的画面,忽然发现这五年的时间,在人生中很难象过去那样、用一句简简单单的“过得好快啊”或者“光阴似箭”来一笔带过。

  一、五年前快乐的课后玩耍

  2020年的9月10日,是涂涂中学开学的第一天。虽然他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但我总觉得这是个“大日子”、所以坚持陪他一起来到了中学。

  当我一个人从那所中学步行回家的时候,正好又路过涂涂的小学——好象被一把手推着那样,我就再次走了进去。

  站在教室后面的那片草地和树林里,我的视线里又浮现出五年前刚来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每天下午两点多、我和涂涂妈就一起在这片有着草地和树林的小土坡上,拿着足球和零食,等着涂涂放学。

  等到涂涂放了学,我们就站在小土坡上目睹着涂涂冲出教室大门、象一枚小火箭一样冲上这面小土坡和我们抱在一起。然后的节目,就是涂涂妈一边拿着零食和水瓶递上去、一边问寒问暖以及“今天开心不开心”,以及我在一边脱了鞋、准备和涂涂一起在这片草地上踢球。

  片刻之后,我和涂涂开始踢球、涂涂妈会开心地看上一阵,然后就独自去附近的丽晶广场买菜、回家做饭,等着我和涂涂一起玩到天黑回家吃饭。

  二、忧伤的细节

  在这个看上去不仅很欢乐、而且还透着家庭和美的生活场景里,其实有两个不太容易觉察的“细节”——是我们一家三口、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在当时都很现实的困难。

  细节一:涂涂每天下午跟我踢足球的时候特别开心,而且成了他每天最为盼望的时刻。

  其实这是因为一个原因——他当时没有其他朋友。

  不仅如此,当时的英文基础几乎为零的涂涂(26个字母可能够呛能说全),每天上课都需要他坐在教室里一分一秒地“捱”过去,即使遇到课间休息和体育课的时间,他也必须面对虽然都很友好、但是几乎无法沟通的同学们。

  这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很不容易。

  所以,在一个不爱跟大人玩耍的年龄、甚至也并不爱踢足球的涂涂,只能把跟我踢球当成每天唯一快乐、甚至一天里最为盼望的时间。

  这虽然快乐,但有些心酸。

  细节二:我和涂涂妈每天都可以去接孩子,然后一个人陪孩子玩、一个人买菜做饭,看上去似乎是一份透着好象“男耕女织”的其乐融融。

  而这背后的现实原因是——我们当时都没有工作。

  虽然这不代表着燃眉之急的经济压力,但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里没有经济收入、连带着很多事情(比如企业福利等等)都“没有着落”的感觉,还是难免令人心慌的。

  有一次,我和涂涂偶尔提前回家,看到前面不远处买完菜、正要回家做饭的涂涂妈。从她的背影里,我似乎能看到我们当时虽然看着都很开心、但是每个人心里都还有些心事与忧愁的境况。

  三、我们的工作

  说起我们当时没有工作的境况,我站在小学校的草地上掐指算来,这五年里从打零工到换工作、从专职打兼职,我们俩前前后后合起来一共做过九份工作。

  这背后,是曾经每天下了班晚饭后就在网上寻找各种招聘信息、以及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而几乎全都石沉大海的几百次简历发送。

  这背后,是在手机上把INDEED、MONSTER等等各种求职APP在手机上“装了又卸”与“卸了又装”之间从“努力——放弃——再次努力——再次放弃……”之间的多少次心灰意冷与踌躇满志。

  这背后,当然还有忽然得到一份觉得已经是“高薪”工作机会的兴奋,以及面对一个全都很理想、最后却在电话面试中因为英文不行而最终失败之后的挫败、沮丧与痛苦。

  这背后,当然还有人生第一次穿上新买的铁头鞋走了很远的路所以把脚磨破的疼痛,也有专门去商店里打印了两份简历然后揣着去上班才知道只是一份周末零工的小小失望。

  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恐怕在未来的很久、它们也很难象经常被拿来形容时光的“流水”那样在记忆里顺流而过,而是更象一粒粒的大米一样在我眼前颗颗清晰、粒粒饱满的“历历在目”。

  四、涂涂的变化

  在我们作为大人而找工作、换工作的五年里,涂涂也慢慢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有了新的朋友。

  记得涂涂刚上学的时候有一天早晨忽然哭着说“实在不想去上学了!”——当时我们才知道孩子为了能减少我们的担心、确实已经隐忍了很久。

  没有朋友、因为语言几乎与世隔绝、每天在教室什么也听不懂的苦熬……涂涂说到最后让我们简直都不好意思再劝他去上学。

  那天好说歹说把涂涂送进学校之后,我一直留在他们学校等到他们课间操时间、偷偷地躲在滑梯后面观察涂涂和其他同学的玩耍。

  我注意到,涂涂穿着一身虽然并不破旧也不土气、但在一堆小朋友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很不加拿大”的装束,站在小朋友们中间有些孤独。虽然有小朋友主动地把他“拽”(只能用肢体语言)进圈子想让他和大家一起玩,但是看得出来尝试了几下之后他还是因为听不懂别人说什么而最终还是有些孤单地站在那里——想走开、但也不知道去哪里好。

  当时我特别注意到,涂涂努力保持着笑容,虽然有些尴尬和僵硬。

  这时候,我看见旁边几个“高年级”的小学生从旁边经过,他们带着满脸的轻松、自信、自然,就象走在自己家里一样走在这个校园,然后象大人遇见小孩儿一样或者躲避着满地乱跑的小孩儿、或者忽然扶住某个马上要摔倒的小孩儿,同时还多少带着一丝俯视与高冷,俨然一副校园老大哥的样子。

  看到这几个“大孩子”,还在为涂涂那尴尬的笑容感到难过的我,当时就陷入一种想象或者说“奢望”——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涂涂能象这几个大孩子一样,感到这里就是他的地方。

  时光荏苒,五年过去了,涂涂不仅慢慢有了众多的朋友、在邻里和同学圈子里拥有了良好的“人缘”,甚至偶尔也可以象一个拥有正常社交的孩子那样动不动表示“不和谁谁谁玩儿了!”(虽然过几天还会一起玩),都让我们感到高兴和欣慰。

  五年过去了,涂涂终于象我曾经“奢望”的那样、成了那些曾经的“大孩子”,当他和同学走在一起的时候周围全都是“低年级的小朋友”,觉得这里就是他自己的校园,觉得他就属于这个校园。

  今天,他又离开了这里,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往事、历史、甚至是“幼儿园”——看上去很快,可是这五年里,他的每一点点变化、每多认识一个小朋友、每当他每天能多听懂老师几句话、每次能象其他孩子一样活跃地参加一次哪怕很小的活动,真的是象郭德纲说的 ——“横垄地里拉车,一步一个坎儿”那么过来的。

  五、历历在目的五年

  我们人类似乎有一个比较“流行”流行的习惯——就是一旦回望过去,总会把时光浓缩得很短、或者说稀释得很淡。

  比如短则数月长则数载甚至数十载的一段岁月,无论当时精彩充实还是空洞苍白、轻松惬意还是步履维艰,一旦被我们放进驻足回望的目光当中去打量,立马就会被一句句诸如“过得好快”或者“光阴似箭”的慨叹而一笔带过,烟消云散。

  我经常觉得,这种回首过去时“光阴似箭”的感觉,很象是我们自己与时间、与生活的一种“化解”与“了却”——就象电影中两个交战一生的国王或者黑道大佬,最终坐在一起把盏言和,多少恩怨情仇和刀光剑影,都会随着两支酒杯终于碰在一起的沉重声响,全都化成快速掠过的光影回顾,各自咽下、一笔了却。

  我,当然也毫不例外地继承了这个习惯——无论是中小学十几年的读书作业外加高考之前的地狱岁月,还是大学五年以及工作数载,等等等等,明明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分一秒丝毫不打折扣“捱”过来的时光,但是每到回头望去时,似乎就只剩下一句“光阴似箭”、然后一笔带过。

  可是今天,站在涂涂以前这所小学的草地上,当我对着移民最开始的五年回首望去时,我却发现这一次自己很难再用一句“光阴似箭”、把这五年的时光轻轻松松地一带而过、风过无痕。

  难忘的,又何止是刚才提到的这个画面、我们的工作、涂涂的变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觉得自己经历了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不曾有过的艰难与美好、也经历了可以相当于过去三十年的懵懂无知与新鲜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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