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宁静的夜里,那些不是故事的故事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温哥华的夜,辽远平静而人烟稀少,也许就是在这番“相逢不易”之下,那些不是故事的故事,总能让我铭记在心。
——题记
一、背景:温哥华式的夜晚
在温哥华五年,关于夜的印象似乎还是有些茫然。
在中国时,每当夜色降临,我便觉得自己来到了人间的更深处,身边满是万家灯火中的人生冷暖和穷街陌巷中的家长里短,还有地摊酒肆边的世态炎凉与煎炒烹炸出的人间烟火。
也许温哥华的夜晚对我来说有些象一个谜,所以我在晚上不经常出门。
或者我应该说,因为不经常出门,所以这片夜晚对我来说更象一个谜。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好奇,每次在晚上的出门,无论是穿行在那些悠长的林间公路、还是走过灯火辉煌却杳无人烟的街道,总是会让我整个人打开嗅觉饱含敏锐。
这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去COTSCO购物,来到就近的一家麦当劳解决晚饭。
其实时间并不晚,也就六七点钟,但是对于加拿大冬天的夜晚来说,已经是一幅开始很久宛如深夜的样子了……
这并不是我曾经衷爱的地摊儿,既没有那些正反面印满了凉菜热菜的菜单、也没有吆喝着走菜而且似乎总是叫不来的服务员,只有液晶屏幕上安静的下单APP和标准化的标准化规格的汉堡薯条饮料,以及从程序到时间甚至包括服务生的脚步全都象机器一样精准(或刻板)的服务。
如果在过去,这里是不可能有什么故事的。
话说回来,要在过去、在中国,我们吃晚饭的地方只怕列出一百种“可能”都不会想到麦当劳。
但是,既然我已经走到了一种“麦当劳成为常态”的生活模式,那么我自己也一定慢慢练就了“在麦当劳里也会有感觉”的本事。
于是,那天晚上,在麦当劳里,我看到了三个人的两个故事——如果这些也能算是故事的话。
一、第一个故事:倔强的送餐员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做送餐员工作的印度女士。
她穿着一件带着送餐服务品牌LOGO的马甲,背着一个带着同样LOGO的送餐包,在黑夜中步履艰难地和我们几乎前后脚进了麦当劳的门。
在这里,可能需要从画外音里插进一段文化背景——
在移民的几年里,我们似乎更加“深刻”地面对一个人生恒久的矛盾——人生,究竟应该“知足”还是“不知足”?
似乎怎么都对,但又似乎怎么都不对。
矛盾的前一半是——每当我们从劳累中抬起腰身舒缓臂膀偶尔为自己的现状感到一点满足和欣慰时,总会发现周围所有人都远远超过自己。
矛盾的后一半是——每当我们打算对着空气或者身边的一个人说起自己的“不易”时,你会忽然发现似乎每个人背后的故事都比你更加“不易”。
矛盾的“前一半”,对人(至少对我)既没有什么影响和帮助,也没什么感觉——因为从小到大总有人在自己前面,让人对此似乎已经习惯或者说麻木了。
而矛盾的“后一半”,却时常让我感到印象深刻,因为他(她)们的故事里往往会有很多东西让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坚持与执着、勤劳与奖励的规律,来给我更加近距离和活生生的鼓舞与激励。
那天晚上这位送餐的印度女子,就给了我这样一种“鼓舞”。
因为她——有些残疾。
走路姿势就是小品里曾经说过的“走路不知道甩丢多少双鞋”的步态,和电视剧《风筝》里周志乾(或者说“郑耀先”)的步态完全一样。
而带着这种艰难的步态,却选择了对时间和速度有着极高要求的“送外卖”这份工作,可想而知在这背后是多少加倍的艰辛和磨砺,以及决定选择这份工作时的“不得不”。
那天晚上,在涂涂和涂涂妈对着触摸式液晶屏点餐的时候,我注意了这位送餐员走进麦当劳、核对订单、拿餐、走出麦当劳的全过程。
在她的全套动作里,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出人意料”的迅疾快捷以及专业,因为我从她身上只是注意到了两个字——
倔强。
自己的走路“摆动”幅度大?没关系——那就尽量绕开店里的其他人。
自己已经过了耳聪目明眼疾手快的年龄?没关系——那就把单子拿到离眼睛格外接近的地方,而且反复核对。
自己走路时摇晃的厉害?没关系——把食物放进四四方方的送餐箱之后,专门用一只手小心地扶着红色的箱子。
自己走路的姿势太费鞋子?没关系——穿一双并不美观但是格外结实的鞋子,再在一只鞋的某个地方多补一块胶皮。
自己走路的姿势太奇特,也许有人会看我?这重要吗——她看上去丝毫没有时间和兴趣关心这些,只是想着按时送完这些外卖,挣到今天的工资。
我必须说——她虽然来去匆匆,但是(至少)直到如今,她的艰难和倔强,依然经常鼓励着“总觉着工作很不爽”的我。
三、故事二:一对老夫妇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店里一对正在用餐的老年夫妇。
我刚走进麦当劳的时候,其实只看到了一位正在用餐的“老头儿”。
当我和他的眼神相遇的时候,我们立即用这个“人烟稀少”的国家里陌生人之间默认的礼节互相微笑示意——不同的是,坐在座位上的他额外地向前欠了欠身,拿起自己头上的帽子向我问好,露出有些欢乐和质朴的光头。
随后,当另一桌客人起身离开、经过他的桌子时,他用同样的动作和他们微笑致意。
他眼神里的幸福感,让我觉得他传递出来的并不完全是一份友好——而是非常珍惜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
在儿子和老婆上到二楼、留下我自己在一楼等待取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不时地抬起左手,看看手表。
他是在等什么人吗?
这让我想起我们公寓一楼的大厅里,经常会有一位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白发老者,经常手捧一束暗红色的玫瑰花,情绪饱满地“站”在入口处的落地玻璃后面,望眼欲穿地望着外面,等着什么人的到来(或者说“回来”)。
在这个外面已经是沉沉夜色的麦当劳餐厅里,难道这位频频向人脱帽致敬的老人,在等着他的“同桌的你”如约前来吗?
我的脑海里,立刻脑补出一幅有些浪漫的故事……
我的这种“脑补”,其实忽略了当时的一个细节——从老头儿桌子上食物包装来看,其实是用餐快要结束的局面。
而当我取到食物、端着餐盘转身准备离开柜台的时候,我看到“老头儿”在又一次看完手表之后,终于起身,有些慢悠悠地走向洗手间。
于是——我刻意放慢了脚步,又故意走到一楼的饮料机旁边,去取一些二楼的饮料机旁也有的餐巾纸、吸管、番茄酱……
终于,老头儿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回来了——搀着一位老妇人,满脸的喜悦和小心。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老妇人的腿脚比“老头儿”更加困难,我估计她自己平时走路都会有些困难——而刚才这段坐在洗手间的时间里,我想足以让她的双腿在起身之后更加麻木和困难。
这时,我才想起老头儿为何不时地看表——由于老太太腿脚不便,所以他们只能约好一个时间,然后老头按照约好的时间去厕所门口把行动不便的老太太接出来。
而让我感到有些吃惊的,是那位老太太的穿着和“精神头儿”——
倾斜度刚好的毛线小帽、干净利落的衣领衣袖、洁净而整齐的短绒大衣——我猜测,无论是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用完洗手间之后,捯饬好这些一定都花了她不少的时间。
而她精神饱满、面带微笑的精神头儿,配上纹丝不乱打着卷儿的满头银发,以及肩上一件并没有任何“窝角”和褶皱的格子披风,让我想起公交车上那些穿戴尽显“英伦风尚”、手里拿着独腿眼镜的老人,以及我们公寓里那些在公共事务场合里总是精神矍铄仪容考究的老太太们。
和老头儿一样——老太太也是一幅非常乐观和友好的样子,一边在老头儿的搀扶下缓慢前进,一边和我们这些周围近处的人点头微笑示意。
她的眼神和笑容里,让我看到了很多——庆幸老头儿这么默契地照顾着自己,感受着这一次虽然有些麻烦但是给生活带来色彩的外出就餐,以及自己腿脚不便之下的一点歉意和遗憾。
她走过我时,在她和我微笑致意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和老头儿跟我打招呼时相同的味道——
“她(他)向我们表示的似乎并不完全只是一种友好,而是珍惜每一个和她(他)擦肩而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