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吗?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刘云枫:“博大”是面,是指文化的广度;精深是深度。“博大精深”,不就是说中国文化和其他文化相比,不仅面宽,而且,很深刻吗?
果真如此?
就此,我曾问过一个学生,如何比较不同文化的广度和深度。学生回答:文化那么软,不好比较啊。
对此,我很失望。
文化的宽度和深度,真不能比较、不好比较吗?非也。
但,不要自大。因为,欧洲有一样器物,可以和瓷器匹敌,这就是玻璃。玻璃的用途,比瓷器还要广泛得多。瓷器,可以做各种容器,玻璃也可以。但是,玻璃可以当镜子,可以当窗户,这是瓷器做不到的。
如果,拥有瓷器的中国文化,可以称为博大精深的话,那拥有玻璃的欧洲,是不是更高级别的博大精深呢?好像欧洲人没这么评价欧洲文化的。
在器物上,中国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有瓷器。除去瓷器,我们就再没有其他工艺精湛、用途广泛的产品了。眼睛所及,无一不是西方人发明的。小到曲别针、即时贴、创可贴,大到计算机、互联网和航天飞机,都是舶来品。
历史地看,人类的进步,是以工具的创新为标志的。旧石器、新石器、青铜器、铁器,无不如是。如果,你用的是铁器,比如铁箭、铁刀、铁犁、铁斧,无疑就比青铜时代先进。从空间上看,要是另一种文化拥有比你多得多、高级得多器物,那么,另一种文化也就无可置疑地比你所属的文化,更先进,也更博大精深!
文化,乃是人类所积累的所有物质成就和精神成就之和,物质成就此飘过,中国早已经被船坚炮利甩开了好几个世纪的距离,要想找点儿尊严,只能在“软”的上面、在精神、在思想、在学术上,找点自尊。辜鸿铭就是这个套路,根本不说什么宫殿多么宏伟结实,道路多么宽广耐用,也不说自来水多么方便利民,只说中国人的精神比西方人高贵,且高贵高贵就是高贵。
再说思想和学术。
孔夫子所处的时代,中国人还不会写文章,更不会写书。当然,也可能是技术原因,即没纸。没纸,文字要刻在竹简上,耗时费力,于是越短越好。《论语》、《道德经》、《诗经》、《易经》,都是闲言碎语,不成体系,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们不否认其中有智慧的光芒,可是,《论语》的主题是什么?哪儿是起点?哪儿是终点?不知道。也没有一个将全文统一起来的主干,或者说是逻辑。信口开河,说到哪儿算哪儿。
比之《论语》,《孟子》有了很大提高。虽然,还没成书,但总算成篇了。从《论语》到《孟子》,我们能看到古人思想以及表达的进步。
和古希腊比起来,春秋战国之“百家争鸣”,也暗淡了。首先,古希腊学术,分科了。自然是自然,社会是社会,泾渭分明。在社会领域里,家政学、伦理学、政治学规模大定;自然科学的分类,就更科学,也更细致。天文是天文,地理是地理,动物的归动物,植物的归植物,绝对不会发生鸡同鸭讲、天人合一之类的含糊事儿。换言之,春秋之“百家争鸣”,不过是一个池塘里的蛙鸣,因为,百家所面对的,都是“社会”这一个池塘。
再者,比之《苏格拉底的最后箴言》,《论语》就薄弱了。有人戏称孔夫子是中国微博的始祖,因为《论语》每一段,都不长,很像字数限制在140字以内的微博集合。言论集,能和一部前后一致、集中阐述一个问题的著作相提并论吗?要是你不相信“一句顶一万句”的神话的话,高低自有分晓。
中国古代学问,都是在人文的领域里面兜圈子,从来,没有将自然学科作为独立的对象去研究。观察天象和星宿,也是为了关照人间和人事。
如果说,西方学术是两条腿的话,中国古代学问最多只有一条腿,是残疾的。单腿跳,能走多远呢!
前辈大学者穆宗三、胡适等人,已经明确指出中国古代是没有科学的。没有科学,和西方相比,就空白了半壁江山,何来中国文化“博大”之说呢?中国古代学术的视野,比起西方,不是博大,而是窄小。如果,我们认可亚里士多德的学科分类的话,如果,我们承认中国古代没科学的话!
“博大”谈不上,精深就更免谈了。
和西方比,欧几里得几何之严谨、深邃乃至优美,别说古代中国,就是放到当代,中国人曾经出产过与此相当的知识成果吗?别说你生不逢时,好成果被别人抢了先。1840年之后,中国国门洞开,西学如洪水浸润着中国的知识界,但是,在这178年的历史中,世界知识增量中,哪些有价值的贡献是中国人的?
人生天地间,时间流逝、空间变迁与天气冷暖,是最要紧的,简言之,即:时间、空间和温度。可惜的是,号称“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对此无能为力。康熙年间,在与西方传教士的当面对峙中,国学派全线溃败,从此,钦天监失手,被洋人把持,中国历法的封面上写着五个字:“依西洋新法”。
天圆地方,古人之见——单说对于地球的认识,西方领先中国两千五百多年。早在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数学家巴门尼德就在《论自然》一文提出大地球形论。公元前230年,艾拉托色尼在埃及测定了地球的子午线之长度。此时埃及,已经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古埃及不再,埃及已经希腊化了,亚历山大城是当时地中海世界的商业和文化中心。
可是,19世纪后半期,饱读四书五经的儒家士大夫,依旧浑然不觉。别说地球是圆的,号称“遍游中国,眼界开阔、交游甚广”、1866年成为清政府第一个欧洲考察团团长的斌椿,别说地球是圆的,连台湾岛在哪儿也不知道。时任大清国税务司总监的英国人赫德,在《赫德日记》1864年10月18日写到:斌椿的第六个儿子上午和我一起读书一小时:他不知道台湾在哪里!”
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中国时,联军对沿途所经之地的温度,有准确计量。因为,他们有温度计。同时期的中国士大夫,如何感知冷暖呢?清末著名官僚翁心存在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1853年7月10日,晴热,土润;
1853年7月11日,清晨大雾,竟日阴,时露日光,燥热弥甚,土润如雨;
1853年7月12日,沉阴,辰正雨,巳刻雨止,午后放晴,仍热。夜,月好。
1853年7月18日,晴,热甚。
1853年7月19日,清晨阴,巳刻雨止,午后晴,热甚。
七月(是阳历,不是阴历)是北京最炎热的季节,可是,到底有多热呢?不知道。没有温度计,以文字来描述温度的话,只能区分五个区间:寒,凉,温,暖,热。再加上若干修饰词,或许能达到10级,但,也仅此而已。更细的区分,就无法言喻,只能冷暖自知了。
精,一个含义是精确,温度计之数字计量,比之文字描述,至少是精确了吧。
足见,直到19世纪末期,要是没有西方文化的“入侵”,中国人将生活在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不知道冷暖的糊涂世界中。不是“难得糊涂”,而是一直糊涂。
所以,博大也好,精深也罢,都是王婆卖瓜。科学,需要验证;社会学科或许无法验证,但,要和其他文化相比较。比较之后,再论高低,而不是关起门来,表扬和自我表扬。那样的自我标榜,在封闭时代,或许能逞一时之欢,但,当今之世,已经行不通了。
太极拳博大精深,可是,被一个名叫徐晓东的散打队员,20秒就打得落花流水了。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可是,近代中国,也是一败涂地。既然博大精深,为什么不先找点简单实用、快速起效的东西,教给民众,让中国在世界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后,再声明“博大精深”,或许,才有人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