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徽州火桶遇见欧洲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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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刘云枫:徽州民居,粉墙黛瓦马头墙,四水归一,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一个美字了得。加之,黟县两个古村落西递、宏村同时入选联合国文化遗产名录,更是了不得啦!

  但,我却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所有徽州古民居,都没有烟囱呢?难道古代徽州居民不食人间烟火!谅他们不会吧。

  口说无凭,以图为证。

  图1,屋顶上一个烟囱也没有;图2,青烟袅袅。可,既然没有烟囱,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下面慢慢分解。

  为对照,看一下巴黎屋顶。巴黎屋顶,烟囱林立;圣诞老人就是顺着烟囱,进到各家各户,把圣诞礼物悄悄放在梦乡中的孩子床头的。历史上的欧洲城,还有一种职业,就是扫烟囱。足见,烟囱是欧洲民居的标准配置,任何一所房子都有。没有烟囱,没有壁炉,如何度过潮湿阴冷的漫长冬季呢?

 图3  巴黎屋顶

  或许,徽州比巴黎更温暖,不需要壁炉,也不需要烟囱?

  为此,我百度了几下巴黎和黟县的气象资料。

  中法同在北半球,冬季大约从每年的12月开始,2月结束,有三个月之久。12月,巴黎的平均最低气温和最高气温在4度—8度之间,1月最冷,2度—7度;2月,略有回升,大体上和12月持平,也在3度—8度之间。西递所在的黟县气温是:12月,在-3度—3度之间;1月,-6度—1度之间;2月,-4度—2度。也就是说,巴黎的日均最低气温,没有低于0度的,而黟县的最低气温,是低于零度的。大体而言,巴黎要比黟县至少高5度。

  历史上,黟县会比巴黎暖和吗?也不会。全球同此炎凉,要热都热,要冷都冷,变化的趋势是一致的。老天爷是公平的,断不会厚此薄彼,出现黟县气温高于巴黎的颠覆性现象。

  显然,徽州不是不冷,实际上,比巴黎还冷;徽州人也不是不需要取暖和保暖,可是,为什么徽州民居都没有烟囱呢?

  这就是徽派民居的致命伤——徽州民居的主体结构,是木制的。木质结构,一不耐火,二不耐水;遇火会着,沾水会朽;水火不容,是木头的宿命。对木质结构的徽派民居来说,比取暖更为要紧的,是远离水火。因此,在欧洲民居中成为标配的壁炉和烟囱,在徽派民居里,是看不见的。

  2015年冬季,我第三次去徽州,专门看徽州古村落和民居,西递、宏村自不必说,连一般游客少去的南屏、陶村和关麓,我也一一看过去。

  关麓村始建于五代、后唐时期,距今已有一千多年,是以汪姓为主聚居的村落。清乾隆时期,这里出了个汪昭敩,共生八子,依序为令銮、令铎、令鋠、令钰、令镳、令钟、令录、令鍠、就是现在所称的关麓八家。

  关麓的特色是“八大家”之宅邸并肩而立,横向布局;每一家自成一体,又互相联通;关起门来,互不相扰;打开门户,声气相通,八家串联成一家,与中国人大家族的理念,颇为一致。我随着讲解员,依次看过。

  不记得是在哪一家了,有一间厨房。并不是设计成厨房,而是用作厨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中国民居并不是功能化的,而是依礼而设。君子远庖厨,“礼制”里,从来没有厨房的位置。事实也是如此,这间房子,算是厅堂的偏房,不过,面积很大。极为珍贵的是,房子里有不同历史时期的四个灶台。

  第一个是清代的,早已废弃不用,只留下了灶坑。所以被废,是因为灶台垒在天井下,估计是为了采光好。可是,一下雨,天井处飞流直下,根本没法用。江南雨多,灶台不遮蔽挡雨,设计者该有多弱智,才会出此“妙计”呢。但,事实就是如此。灶台虽不用了,可并没有拆除,可为证据。

  第二个灶台,接受了第一个的教训。挪到了房子避雨靠墙的一处,另砌了一个锅台,烟道直接埋在墙体里,所以,看不见烟道。第三个,灶台和第二个类似,改进的是,灶台上贴了白色的瓷砖,可,退步的是,单独垒了一段烟道,像大象鼻子一样,由灶台斜靠到内墙上,然后,引入墙体,排到室外。

  第四个灶台,是现在用的,已经现代化了。灶台靠墙,贴满了瓷砖,不锈钢灶具。液化气是清洁能源,油烟不大,烟道也省了。可,没有烟道,弊端是显而易见的,烟熏火燎的墙体,黑糊糊的,一片又一片,肮脏不堪。

  讲解员说:这间房子,是一个全景博物馆。清代至今,徽州民居四百多年的厨房变迁,尽在于此。

  “民以食为天”,若不是茹毛饮血、吃生的喝凉的,则烟火必不可少;烟火必不可少,却不设置烟道和烟囱,任由其四处弥漫、随风而散,乃徽州民居的一大败笔。如果善加利用,烟火的功效就不限于蒸煮煎炸食物以果腹,尚可驱寒除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但,木构为主的徽州民居,避火唯恐不及,岂敢引火烧身?所以,不光是徽州民居,北方民居的保暖性能也不好。对此,早期来中国的英国人,有过评价。在《使馆官员在北京》一书中,英国人写到:“北京已经褪去绿色的外衣,看起来比任何地方都要荒凉贫瘠。一切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在英国,哪怕是再破旧的房子,你也能看到熊熊火苗照暖人心。在英国人眼里,中国的房子就是破旧不堪,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人感觉非常凄凉。”

  参观凡尔赛宫的时候,我看见高大的壁炉里,码放着粗大的原木,再现了路易十四时期凡尔赛宫取暖的场景。可在中国,即便是紫禁城,也没有有效的取暖设施。

  在《天咫偶闻》,有如下笔记:向例,殿试进士在太和殿丹墀;雍正癸卯年十月二十七日殿试,天寒砚冻,上命移至殿内两旁,并令太监多置火炉,俾殿内和暖,使诸贡士尽心作文写卷。此移入殿内之始。至乾隆某某年,因御正殿,命移入保和殿,至今沿之。(天咫偶闻卷一,P9.)

  足见太和殿内,也不暖和,要临时摆放火炉,才能保暖,才能让考生们尽心写字。看来,不光十年寒窗冷,考场也很冷。这可不是一般的考场,而是最高等级的殿试啊。

  徽州的冬天,比之北京,是有绿色和生气的,但潮湿和阴冷,却更加令人难熬。英国和欧洲,是围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前,度过漫漫冬季的;徽州人,靠什么过冬呢?答案是:火桶。

  火桶有大有小。大的和洗澡之椭圆形木桶几同(图4)。不同是,火桶底部之一端,要放一个铁制的火盆;之上,装一个隔离的铁篦子,以防衣服滑进去,烧坏衣服。火桶另一端,于半高位置做一个隔板。人坐在隔板上,背靠火桶边缘,脚置于火盆上。要是想增强保暖性,坐定之后,身上捂上薄被。胸部以下,是温暖的小气候;之上,依然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像王朔之名言: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小的为圆形;下置火盆,中间装铁篦子。因为小,大人坐不下,只能给小孩用。也因为小和轻便,便于携带。孩子们可以带到学校,大人们也可以带到室外,或者没有取暖设施的公共场合。比如,要是去别人家串门,主人不可能为你准备一个火桶,要是你自己随身带着,就方便多了。否则,主人家里一人一个火桶,暖洋洋的;单独把客人凉在一边,主客有别,岂是待客之道。

  也不否认,徽州以商著称,商人也不差钱。家里火桶多多,凡客人来,就请他入桶。主人在一个桶里,客人也在一个桶里;热的是身上,冷的是脸上;宾主对坐,相谈甚欢;孔孟传千古,仁义播四海;天下多少事,不过笑谈中;

  要说,便携式火桶真是方便。我们真不能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如果,这世上只有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火桶真可叹为徽州人之过冬神器。可要是东方遇见了西方,火桶撞上了壁炉,在熊熊火焰的壁炉面前,靠着奄奄一息的灰烬取暖的火桶,只好说是小巫。

  壁炉是公用的,一栋房子,一个就够了;火桶是私用的,顾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

  壁炉,烧得是旺火,能最大限度地供暖和保暖;火桶用的是余灰。死灰复燃,不是不可能,但对火桶而言,意味着衣服烤糊了、烧着了,意味着一场灾难。

  壁炉,暖的是房子,是全局性解决方案。只要在室内,哪儿都是温暖的。火桶热的是身子;离开火桶,就是一片冰冷;为保暖,人就要像蜗牛一样,拖着火桶,在房子里挪动。

  壁炉,驱走了烟火,留下了暖流;火桶,在享受暖意的时候,也不得不忍受“烟熏”。

  徽州民居,虽然没有烟囱,但并不影响其美感。正相反,欧洲的天际线,被参差不齐的烟囱搞得七零八落;徽州古村落的天空,是多么多么得干净、整齐和有韵味,白墙黛瓦,没有一缕青烟。

  最后,让我们一起在西递之美景中,结束本文:

  西递坐落于黄山南麓,有“桃花源里人家”之称,是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徽派建筑群,拥有“世界上最美的村庄”的美誉。西递村中至今尚保存完好明清民居近二百幢,在徽州的诸多村落中,西递大概是最繁华的。徽派建筑错落有致,砖、木、石雕点缀其间,为国内古民居建筑群所罕见,堪为徽派古民居建筑艺术之典范。西递富丽的宅院、精巧的花园、宏伟的牌坊,无一不在告诉游人们何为桃花源。

刘云枫,男,天津大学劣质毕业生,还在北京交通大学混了一个博士。本是自动化专业,可听不了电动机之嗡嗡声,改行写程序;程序写不下去了,转写文章。妄想以科学思维,阐释历史、社会和文化,其实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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