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城墙和罗马的道路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刘云枫:中国人,在地表留下的最著名建筑,是长城。长城名不副实,实际是墙。除了长城,几乎所有中国城市,最多的构筑物,是墙。城市有城墙,大院有围墙;没有围墙,就有栏杆;没有栏杆,就扯一根儿绳子;没有绳子,就画地为牢,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的圆圈一样。
中国城市,是依礼而建的。具体说,就是《周礼·考工记》所载:“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前朝后市……”云云。要注意的是,文中两次出现“国”,而不是城。古代之国,即是一城;一城一国,一国一城,二者一也;周天子雄踞洛阳,所谓万国来朝,或言不虚。因为,国实在是一个极为有限的领域。
发源于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得天独厚。黄河之滨,水草丰美,土地广袤,但,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平原上无险可据。如雅典,有卫城;古罗马,有七丘。对早期先民而言,最大的威胁,还不是外来之敌,而是洪水和野兽。怎么办?高筑墙。此外别无他法,放眼中国古城,无一例外都有城墙。雅典和罗马,却没有。因为,雅典和罗马有天然高地可凭借。
看了狮子岩,同行的一位仁兄说:这人真傻,在山顶上修城堡,不是找死吗?人家把你一围,你往哪儿跑啊!马谡就是不听诸葛亮的劝告,非在山顶上扎营,不是送了命了吗?哎,没看过三国啊。
果真如此的话,雅典卫城、罗马七丘,作何解释?德国之新天鹅堡,以及欧洲境内数以万计的中世纪城堡,为何都修筑在高山之巅,他们不怕吗?
人同此心,心同一理。在相同的自然环境下,解决相同的问题,人所能想到的方法,也是相同的。狮子岩、新天鹅堡、雅典卫城和罗马七丘,可证。可是,对黄河流域和华北大平原的中国先民来说,去哪儿找一块“狮子岩”啊?唯一的办法,是筑城墙。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最初的城墙,是为了抵御洪水和野兽,但是,当人口日繁、大片的土地被开垦成农田,作为野兽藏身之地的森林和草原,日益萎缩之后,野兽不再是人类最大的威胁,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北方的边患。
北京处在半干旱的蒙古高原向华北平原过渡的要冲,一边是富庶的华北平原,另一边,是风吹草低见豺狼的蒙古草原。蒙古高原的游牧部族,一旦年景不好,就要南下抢粮。所以,北京要为都城,先筑城墙。不管是第一个在此建都的金人,还是其后的蒙古人,以及定都北京的朱棣,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高筑墙。
为了防御,城墙自然是越多越好,因此,北京城墙之北,还有八达岭长城;向内,还有皇城。环环相套,拱卫皇城。北京城,就像一张大饼一样,越摊越大。饼越大,由外而内的距离越远,处于中心位置的帝王,就越安全。也是为了防御和安全之故,北京的环线是发达和畅通的;径向道路,却天堑重重,每一个环线,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进一步,势如登天。北京今日之拥堵,也受制于北京古城之架构,进不去,也出不来,二环、三环、四环乃至五环,像一道道壕沟阻断了北京城径向之交通。
与北京不同,罗马城没有城墙,不止如此,为了在罗马遇到攻击时,援兵能快速增援,还以罗马为中心,修建了覆盖整个罗马帝国的古代高速公路——“条条道路通罗马”,绝非虚言,而是一个罗马帝国的传奇故事。
日本著名女作家盐野七生在其15卷本巨著《罗马人的故事——条条道路通罗马》一书中,详细描述了罗马道路的网络、技术、维护和运营。从公元前3世纪、也就是秦始皇修长城之时,直到公元2世纪,5百年间,罗马人铺设的道路总长达到8万公里,如果加上支线,则长达15万公里。覆盖了环地中海的整个罗马帝国,西到英伦三岛,东至大马士革和耶路撒冷,南达地中海南岸和撒哈拉沙漠北缘,北抵莱茵河,使地中海真正成了罗马帝国的内湖,而罗马帝国的臣民,尽可以在罗马大道上畅行无阻。
为此,公元2世纪的希腊哲学家艾利斯泰迪斯由衷地赞叹:荷马曾经说,地球属于每一个人。罗马人把诗人的梦想变成了现实。罗马人测量并记录下了纳入你们保护之下的所有土地。你们在河流上架设了桥梁,在平原甚至山区铺设了大道。无论居住在帝国何处,完善的设施让人们的往来变得异常容易。为了帝国全域的安全,你们建起了防御体系。为了不同人种、不同民族的人们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你们完善了法律,你们罗马人让罗马公民之外的人们懂得了在有序稳定的社会里生活的重要性。
希腊人是骄傲的,因为,他们曾经是地中海的霸主和罗马人的老师,可是,当他们看到罗马人建设的道路网时,也不由得衷心赞赏。
不能不说万里长城,和罗马道路,都是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2000年后,罗马人修的道路还在使用。这时,我们自然地想到,中国的长城除了收门票之外,还有用没有?北京的城墙,除了被拆毁,还能如何?不拆,北京就是一座瓮城和死城。瓮中可养鳖,却不能住人。几乎密不透风的城墙,是与现代社会开放、交流、融合的精神格格不入的。
中国人筑墙,于是,有了万里长城和北京城墙;罗马人修路,“条条道路通罗马”。在抵御外敌入侵的策略选择上,中国人重守,罗马人尚攻。孰优孰劣,颇难定论。因为,两大帝国都曾经在北方蛮族的铁蹄下,城破国灭。或许,中西结合,亦攻亦守,才是不败之道。就像一只端坐蛛网中心的蜘蛛,不能只有环线,也不能只有径线,经纬交织,才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刘云枫,男,天津大学劣质毕业生,还在北京交通大学混了一个博士。本是自动化专业,可听不了电动机之嗡嗡声,改行写程序;程序写不下去了,转写文章。妄想以科学思维,阐释历史、社会和文化,其实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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