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移民男子:曾经的故事,如今的样子

温哥华港湾+-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虽然我们早已离不开互联网和手机,但是我们又常常思念过去那些年份里的缓慢、和飞鸿传书的质朴与浪漫。

  虽然我们并没有真的想离开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但是在梦里出现的,却往往会是乡间的小路、和暮归的老牛。

  因为无论何时,被我们在意的,往往是此时的不好、与彼时的美好;被我们忽略的,又往往是此时的美好、与彼时的不好。

  所以,当“曾经的你”坐在整日的安逸中、看着别人的故事和外面的世界时,一定会“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但是当你真的行走天涯,风餐露宿、饥餐渴饮时,又一定会想起曾经的安逸、想起那些你在过去不曾察觉的美好,想起在那些时候更好的——“你的样子”。

中年移民男子:曾经的故事,如今的样子

上、曾经的招待所,如今的铁头鞋

  几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在公交车上注意到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新人”——按惯例,应该是一个新换了工作或者搬家之后、刚刚开始乘坐这班公交车的人。

  而这个新人,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刚刚从中国来到加拿大的“新人”——之所以认定他来自中国,是因为我看出他以前是一名政府机关工作人员,而且是在“局长办公室”、“党委办公厅”之类的部门长期从事秘书、文案性质的工作。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和形象气质。

  先说穿着打扮——

  首先,他穿着一件在“《新闻联播》前十分钟”和《人民的名义》里最常见的那种政府官员“标配夹克”。

  然后,穿着一条西裤。

  脚上,是一双在风格上与夹克和西裤 “浑然天成”的皮鞋——扁头平角、精致贴脚,而且擦得锃亮。

  他这一身儿,如果去演《人民的名义》,我觉得根本不用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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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他的相貌和气质——

  发型、是非常周正的“三七分”——中间那条“分割线”用郭德纲的话说就是“斧剁刀裁一般齐整”。

  胡子和鬓角一看就是刚刮的——是为了今天第一天去新地方上班?

  在一车要么没精打采、要么精神十足、要么厌倦人生、要么积极向上的上班人群中,他非常自然地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让我直接想到了自己很多年前曾经参加的那些会议。

  而我之所以说他大概率从事“秘书、文案”性质工作的原因,是他的气质里透着的“正派、较真”,也丝毫没有经常“倒背着手、抱着双臂”发号施令的痕迹——特别是,不时推一推鼻梁上那副眼镜的动作里,还透着一点点“书呆子”和“迂腐”的气息。

  这幅样子如果在中国,是很常见的,但是在加拿大去上班的公交车上、就显得格外惹眼了——因为我觉得他的气质简直就是一张“蓝底白边儿”的 “证件照”。

  而他最大的亮点在于——可能是第一天上班吧,他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一双崭新的DAKOTA牌“铁头鞋”。

  当我把这双铁头鞋和他的“整体形象”联系在一起时,心里有些“发疼”——这样一个“机关干部+文化人”,今天看样子要到那些需要“铁头鞋”的仓库、工地、车间等等地方去第一次面对体力型工作,这让我想起自己刚开始在工厂工作时的那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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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日子,当他每次在公交车上出现时,似乎一切在慢慢改变……

  时光荏苒,半年过去了,公交车上他的画风已然大变——

  衣服是HOODY+SWEAT PANTS的搭配(穿得比我更“加拿大”),脚上是一双半高腰的“防水”休闲鞋(这个在“雨哥华”太必要了……)。

  原来被一条直线划开的分头,“两德合并”之后成了平头——从头顶周边的一个圆型“梯田”边界来看,上次理完发之后应该是个很流行的“茶壶盖儿”发型。

  他打着哈欠,翻看着手机,身子靠在椅子上,两腿自然伸展,双脚悠然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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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第一次在公交车之外的场合见到他,已经是一年之后。

  那是在丽晶广场的“台芳面点”,我经常来这里买面条——不同于超市里卖的挂面,这里的面条,完全是小时候“轧面条”店里那种半干不湿、软软活活的面条,只不过是按照固定份量用塑料袋装好的(比如一磅一包)。

  “给我来两包波浪面、两包粗拉面”——循声望去,柜台前正是他在说话。

  “一包一磅,这次够吃好多天了吧?”——看得出,售货员大婶和他很熟了。

  “哪里啊,这一包面条只够我一个人吃一顿的。”他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会吧?你一个人一顿能吃一包?这可是下锅之前的一磅面条哟?”大婶的惊讶,引来店里另外两位女士用遇到“怪物”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大胃王”。

  “怎么吃不完……很轻松!”他看到大家在注意他,于是又得意地加上了后面三个字。

  插一句话,三位女士的吃惊完全有道理——因为据我好几年的观察,他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能一顿就轻松吃完这一包面条的。

  第一个人,当然是我。

  而我也相信——这个以前文质彬彬、正襟危坐的“机关秘书”,在干了一年要穿“铁头鞋”的工作之后,饭量迎来“第二春”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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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以前也没这么能吃,现在不一样了,每天干体力活,又能吃又能睡。”他一边付钱一边跟大婶儿唠了起来。

  “是啊,来加拿大就会比以前辛苦……”大婶儿一边说、一边拉开抽屉找着零钱。

  “以前,哎……以前没现在的饭量,但是可比现在吃得好多了……” 他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十指自然交叉着放在柜台上,把头侧向一边,似乎陷入了回忆。

  “看来以前经常下馆子吧……”大婶找齐了硬币,一枚一枚在柜台上码好。

  “我不爱下馆子,我以前经常在我们机关食堂吃。我们那食堂可比外面好多饭馆高级多了。”他想起了曾经的食堂,眼神里流露出挡不住的怀念。

  “哇,机关食堂,那是在政府做事喽?”大婶儿面对艳羡地说。

  “嗯……哎,不提了,关键是我以前还总是嫌我们食堂这不好那不好,现在才……哎,不说了……”

  “什么好不好,现在到了加拿大、知道上班有食堂是多幸福了吧?”大婶看破红尘地笑着说。

  “对啊!关键是……关键是以前我怎么就不觉着能在食堂吃饭其实很幸福呢?”

  “你看——这是我们食堂的照片,前几天在微信里别人发的,我保存下来,这两天经常看。”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等大婶儿回答,兴致盎然地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把屏幕凑到大婶儿面前。

  “哇,真好……好漂亮。”大婶出于礼貌去看照片,然后是满脸赞叹。

  我相信大婶的赞叹绝对是由衷的——只要有食堂,绝对是值得在加拿大上班的人羡慕的。

  他临走的时候,又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以前就从来没觉得,有个食堂是很幸福的呢?”

  这句话,大婶觉得是说给她听的。

  但是我知道——他是说给他听的。

  但是他不知道——这句话,也是说给我听的。

  因为,就在前几天,我在跟别人聊一件事的时候、说了一句——

  “当时我们医院从兄弟部队请了个工程师,我每天多了一个任务、就是陪着他去医院的招待所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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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就“歪楼了”……

  我说“先停一下,让我感受一下……”

  “招待所……”多年没见过的这三个字,让我静静地感受了好半天。

  后来,我连原本要说的事都忘记了,一直在回忆“招待所”三个字所代表的那一切——

  一个和办公室近在咫尺,经常找个由头就去解决食宿、只用签字而不用埋单的地方……

  一个有着“招待所”这种部门的工作“单位”……

  一个包含着“招待所”和“单位”这些元素、背后的那一整套生活……

  我和他的问题也一样——为什么我在过去有“招待所”的生活里、就没感觉到那种今天回想起来才发现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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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曾经投影聊足球,如今钢板记摇滚

  那天下午,当我在工厂车间里干活的时候,经过我的90后同事“阿Joe”身边,听到他从耳朵里摘下耳机时、耳机里正在播放的音乐。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我听到了熟悉的“重金属摇滚乐”(摇滚乐中的一种音乐流派)味道……

  这一听不要紧,一下让我从沉闷枯燥、每天度日如年的劳动剧情里“出戏”了——

  “你听的竟然是重金属?”我兴奋地问他。

  “是的,一个比较老的乐队。”阿Joe是生在加拿大,只会英语和台山话的二代移民。

  “什么乐队?”我兴头很足——好象电视剧里,“下放”到农场劳动的“书呆子”偶然在大队部遇到了文房四宝,于是两眼放光(当然,我知道自己“不喜欢体力工作”的想法很不对,我检讨。)

  “LAKE OF TEARS,来自北欧的老乐队……”阿Joe说。

  “LAKE OF TEARS?不老啊!对我这个年纪来说,完全属于新乐队……我特别喜欢他们Forever Autumn那张专辑。”——阿Joe居然说了一个我熟悉的乐队(这种几率其实很小),这让我心里已经完全“燃”了。

  “你也听过他们?”阿Joe非常吃惊地往后一仰头,睁大眼睛看着我——他的吃惊很自然,因为LAKE OF TEARS并非那种知名度很高的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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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听重金属摇滚乐的人多吗?”阿Joe的另一部分吃惊,还在于此——作为生在加拿大的90后,他对“重金属摇滚乐”在中国能被多大范围地接受,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现在不清楚……在我年轻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的。”这句话说出来,一下子把我自己拉进了回忆……

  交谈结束之后,当我返回工作,脑海里又习惯性地开始了对摇滚乐的“思念成灾”——从90年代的各种盗版磁带到“打口带”、从《音像世界》杂志到后来的MP3,从BON JOVI、METALLICA到铁娘子、山羊皮、永恒沉睡……

  恰好那天是个周五,到了下午快下班时,车间里的气氛也随着周末的到来“活泛”了起来。

  直到大家逐渐停下工作,我的脑子还没有停下——在空旷的厂房里木讷地仰望远处、木然地思念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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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Joe走到我的跟前,看着我有些“灵魂出窍”的样子,笑着说——“在回忆过去那些音乐吗?”

  “是的……很久……很久,没和人谈起过这些了。”

  “你是怎么开始接触重金属摇滚乐的?”作为90后的阿Joe可能对于我这种四十多岁的人“曾经年轻”的样子,没什么概念。

  于是,我就用让他会感觉比较“蹩脚”的英语,和他聊了起来——说是“聊”,不如说我是在倾诉……

  下班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己一边聊、一边在一个我当天正在焊接的钢板上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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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记录了我走进“重金属摇滚乐”的三个步骤——由迈克尔杰克逊接触西方流行音乐、由警察乐队(也许说“斯汀”会有更多人知道吧?)接触摇滚乐、最后由BON JOVI乐队接触重金属摇滚乐。

  下班离开时,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个自己在不锈钢板材(SHEET METAL)上的记载,觉得很有些意味。

  后来,我偶尔还和阿Joe以及车间里的白人青年聊起过一些摇滚乐队。

  最大的收获,是他们帮助我纠正了MEGADETH这个乐队名称的正确单词发音——虽然后来我觉得无论怎么模仿都不完全象他们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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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让我感到不爽的是,如今讨论起这些还能把自己与“文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时,身边总是只有一块儿钢板、或者一块儿木头可以拿来写点儿什么。

  后来,当我每每看到那张钢板上的图片时,心里想的最多的,是自己曾经的过去——

  在20年前,还是2000年左右的时候,我那时在一所军队医院工作——有一次开早会的时候,为了躲无聊,我装着在笔记本电脑上认真地记录着“领导讲话”,但实际上是在PPT上排列着自己心目中阿根廷队的好几套“世界顶级阵容”。

  后来,我在一次和同事节日值班的时候,把那天早晨排列的阵容用投影仪打在幕布上,拿着激光笔和同事聊起了足球。

  二十年过去,时过境迁。

  以前,我谈论足球的时候,用的是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

  现在,我谈论摇滚乐的时候,只能写在钢板或者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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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都是好几万人民币的昂贵东西,我几乎随手可用。

  二十年后,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的价格甚至不到曾经的十分之一,可我上班时想随手写点什么的时候——居然连一张纸都不易找到。

尾声

  曾经的你,坐在自己没觉得舒服的安逸里,总是“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等到真的浪迹天涯时,常常在“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当中,才将将“品”出和发现过去那些日子里的“好”。

  然后,在“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之中,反复思量,发现自己即使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依然会选择行走天涯、再次与如今的“你的样子”——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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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新评论
  • dudegaga屏蔽

    一個 “領導”落魄了,一個以前的軍隊醫院的 醫生現在在車間 焊接鋼板? 似乎兩件事情有一定的 關聯 和類似,但是整篇文章 又是味同嚼蠟,到底要說什麼?移民 有所得,有所失,最後是正的就行了。 看開點。 又浪費我 五分鐘。

  • 游客屏蔽

    At least, people can still go back to their home when they retire one day. It is always good to have more options. China is where some people grew up and carry good memories.

  • 游客屏蔽

    中国的书记都是这种形象,要让他们来到美国,加拿大,他们一顿饭都挣不到,有可能在街头流落街头乞讨街头无家可归,这都是有可能的,他们只能靠贪腐把钱移过来,然后才能够再吃安养天眼。

  • 游客屏蔽

    出卖灵魂受絭养的生活,饮食再好终究寢食难安,度日如年。自食其力,心安理得,轻松愉快,心宽体胖。